羿方唇角勾着一个略显夸张的笑容,狭长的双眼半阖,瞳孔中眼黑的占比多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使那张称得上俊秀的脸上都添了几分森然鬼气。
衣袍的一角,粘稠的血液向下滴落,连在一起,呈现出某种胶质的状态,红与青绿色对比鲜明,令人不寒而栗,他手中持着一柄紫黑色的长鞭,长鞭粗壮的倒刺上,甚至沾有人类细碎的皮肤组织。
邹衍上前几步,他明白这是一场苦战,但他别无它法。
这种被逼迫、失去选择余地的感觉,真是叫人讨厌。
看台上,几个不同宗门的弟子聚在一起,从服饰来看,有灵运门的,有岭阵宗的,也有天福门的。
一位容颜稚嫩,看起来不过舞象之年的小弟子看着邹衍,神色发痴道:“师兄,你觉得谁会赢啊?”
他的师兄看起来沉稳不少,他只是要摇摇头,思索片刻道:“不好讲,看起来势均力敌,两者之间难分伯仲。”
“但岭阵宗的羿方道友可是名声在外。”
“邹衍不也挺有名的,你可别讲你没看过他的话本和春宫图哟。”
年轻俊秀的弟子向同伴挤挤眼,眼神中的猥琐与狭弄硬生生地浪费了那张好脸。
“那是,谁没看过啊,他可是早就声明远扬来着。”
各宗各派的弟子混杂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就将话题拐到了难以言说的地带。
海月剑上泛着蓝白色的荧光,灵气汇聚在一起,在剑尾被不断压缩,凝成白色的实体,邹衍右手控剑,在高速的运转下,海月剑刺出的那一瞬间,“轰——”的一声,巨大的音爆产生,盖过了剑刺穿空气所发出的声响。
同时,延缓了羿方的判断。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对邹衍来讲绰绰有余。
他抽出一叠符纸,黄色的纸上,朱砂鲜红夺目,繁体难辨的字迹似被无形的丝线串联在一起,几张符篆被灵气托举,围绕成一圈,旋转着布列成符阵,在羿方的头顶上方压了上去。
刚刚那一剑刺在羿方把持长鞭的左臂上,锋利的剑在他微微鼓起的手臂肌肉上划开一个豁口,深可见肉里的白骨,羿方不在意,连眉都没有蹙一下,就将长鞭移至右手,他将长鞭对准符阵最薄弱处。
用力一挥,鞭子打烂了几张低阶的符纸,其余符篆仍然压在上方。
剑向邹衍的方向飞了回去,邹衍手作游龙,快翻出花了,飞速捏出一个剑诀,剑身后随之浮现出一只长身长尾,形容怖赫,却又带有一丝高贵气质的银龙,银龙张开口,摇首吟啸,口中衔着一轮红白交杂的月亮,月晕向外晕开一圈一圈的灵力,龙向羿方冲过去。
邹衍左手撑在地上,他的灵力消耗太大,体力有些不支。
身形巨大的龙,令人恐惧而敬畏,看台上又传来窃窃私语。
刚刚出言不逊的弟子稍稍停顿,“他……原来还挺厉害的。”
“上场也是,果然啊,仙尊的弟子,哪怕是个花瓶,也是高级花瓶。”另一人附和道。
但很快,话题又走向了邹衍和他的师尊、师兄、师弟、师姐的风流韵事上。
羿方右手持鞭,鞭子勾住被破坏的符阵,用力一甩,将符阵拖至银龙的前方,银龙口中的月晕照在符阵上,黄色的符纸融化成一滩软水,被补入月亮缺失的沟壑之中。
羿方趁机吞下一颗回复丹,左臂在丹药的修复下渐渐完整,他不顾血肉生出时的痒痛,左手持着一柄血红色的短刃。
短刃上黑红色的煞气具现,看起来极为不详。
他左手使鞭与银龙搏斗,右手朝邹衍伏地的方向掷出短刃。
邹衍抬起头,敏捷地侧过首,短刃从他右边脸颊的眼角旁擦过。
黑红色的煞气找到了一个入口,顺着血液流出的伤口进入,使那道划痕不断扩大。
划痕边上,血红色的花纹如同树木根系的脉胳一般向外展开,疾速扩展,纹路如同拥有生机的某种蠕虫,在白皙的皮肤下蛄蛹。
艳丽的不可方物,只一眼,神魂俱灭也无所谓。
场下的弟子看着面前这一幕,心却不在试炼上了,眼神渐渐迷离,无意识地吞咽着口中分泌的唾液。
邹衍的意识不是很清,但他能清楚地察觉到灵脉中灵气运行的滞涩,他握住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羿方也没好多少,银龙所衔的月亮,月晕延荡到他身上,吞噬掉他不少灵力。
银龙甩尾,羿方看到了,却无法反应过来,粗壮的龙尾抽打在他脊背上,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他难以遏制地吐出一股股浊血。
血液滴落在长鞭上。
羿方捂住唇,内脏结块的碎片随血液溢出。
他咧开嘴角,眼中的笑意趋向疯狂,直白又狂热的恶念充盈在他面上,像是泥沼中阴黑的藤蔓,顺着邹衍衣裳与皮肉间的缝隙,攀爬而上,将肮脏的泥水粘连在邹衍身上。
邹衍撑起剑,他实在有些迷茫,他不喜欢将自己置于狼狈的境地,到底是为什么,他要这么拼命。
如果这么累,这么难堪,在白朝楼中待上两三月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他真的愿意吗?
邹衍摇了摇头,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虚影,他努力着保持清醒,不愿意。
不喜欢很累,讨厌匆忙急迫地做事情。
但如果是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舒适的境地,他愿意忙碌一时。
他好像找到自己的道了,邹衍的手搭在彭恸跳动的心脏上。
不用执着什么,不用刻意怎样,愿意就去做,不愿意就停下来,哪怕代价是死亡。
只要能承受结果,他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不想做的事,也绝对没有人能逼迫他。
他的眼神愈加坚定,整个场上的灵气汇聚而来,冲刷着血色的纹路,邹衍面上血色的纹路被灵力一点点剜去,钻心一般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颤抖着,红衣散乱,红色的发带垂在左肩,垂首,浑身打着颤,让人想要窥探那张隐藏起来的脸,然后在心中遐想,邹衍面上此刻会摆出怎样的风景。
红着脸,蹙起眉,难耐地忍痛。
还是承受不了疼痛,失去意识,微张着唇,眼白上翻,口涎垂落。
若是再痛一点,他会如何呢?
哭喊、哀求,还是讨好地蹭上来。
看不见的纱为这一切都蒙上一层暧昧的阴影。
羿方晃神片刻,下意识走近邹衍,似是想抬起他的脸仔细端详。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还在试炼场上,双方正在焦灼的关键期。
从灵力的波动来看,邹衍似是要结丹了,不,估计不止,说不定能到达金丹中期。
现在有天道法则相护,羿方动不了他,但刚结丹后,邹衍正是境界不稳的虚弱期,在此时胜利概率最大。
思及此,羿方在邹衍附近处坐下,借这里浓郁的灵气调养伤势。
邹衍忍着疼痛,将灵气一遍又一遍地运向丹田,一颗金色的珠子在丹田中央不断旋转,由虚影渐渐凝实,但不妙的是,珠子表面附着血红色的纹路,与邹衍脸上的如出一辙,看起来极为不详。
无论邹衍怎么用灵力洗刷,哪怕将外层的金丹碾成粉,那纹路也只消失了一瞬,转而,又在重新凝成的金丹上浮现。
雷劫劈下来,浓郁的紫光闪烁,将金丹淬炼至精粹的极点,倘若忽视那怪异的纹路,邹衍的金丹绝对称得上是上品。
现在来不及琢磨金丹。
邹衍在雷劫中调整好呼吸,琥珀色的眼中闪过紫光,他提起剑,手中挽了个剑花,凌厉的气息与之前截然不同,连容颜都带上几分不可亵渎的神性。
虽是金丹初期,可距离金丹中期也只有一步之遥,邹衍能摸到两者之间那一层薄薄的膜。
邹衍将剑作匕首一样掷出去,海月剑追踪着羿方,羿方用长鞭与剑对峙,但他显然落在下风。
想来也是,邹衍在筑基时两人都能打的有来有回,更别提他现在是金丹期。
马上就要赢了,邹衍却没什么实感,拿到五十名的位次之后,邹衍也不打算向前,他只要守好擂台,等试炼结束时,有这么一个成绩做交代,让他能继续舒舒服服地待在他的琉璃牌楼里就行。
只要一瞬。
羿方已经逐渐灵力不支了,邹衍一定能等来他出错的一个瞬间。
然后,一招致命
邹衍的剑刺出,在剑锋即将抵达羿方的心脏前方时。
好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无形的丝线将他寸寸捆缚,他几乎不能动了。
他神情恍惚,耳边传来歌声,于是,手腕松懈了一刻,剑在空中停滞着。
羿方没想到有这一出,他面上显而易见地带着诧异,接着,他很机敏地抓住这个怪异的、来历奇妙的机会。
形势反转,长鞭闪过,即将勾在邹衍腰间,将他腰间的血肉勾出。
试炼场的防护打开,邹衍腰上破了一个极大的口子,血液喷涌着、流动着,他半跪在地上,发带掉落在地上,发丝散乱,神色迷惘地望着羿方,让人不由自主地怜惜,他没想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明明只差一步。
怎么就出差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