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到沙市玩后的第二天,大毛约我去收酒瓶子。
我说我没有自行车。
他说:“就跟俩共一个车么。不在收多少,只要挣到钱了,就是胜利。”
第二天,等她妈去了学校,他爸也有事出去了,大毛就驮着预先准备好的两个篓子,拉上我,跟他去收酒瓶子了。
开头他带我,可自行车后面挂着两篓子,我坐不好;大毛把自行车一让,说:“那你骑,带我。”
于是我就骑,也不知他是哪么坐后面的。
大毛在后面说:“前辈,你不觉得我们今天的活动有着特殊意义吗?”
“有什么特殊意义……”自行车晃得不行,经过一段乱路,前面一个跌窝,我使力的稳住把手却没稳住,两个人就都晃了下来。
我幸好没摔倒,他却坐在了地上。我问:“没事吧?”
“这有事还得了!”他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笑着说,“你说啦。”
“我说什么?”
“哎呀,我们今天收酒瓶子的特殊意义!”
我就笑了,说:“收个酒瓶子,还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说吧,你这人就是肤浅。”他说,“我们今天是向传统的观念宣战,是打破农民小子考学和种田两种就业模式的新创举,昭示着我们农村多元就业的春天已经来到!”说着,还做了个向上的姿势。
我禁不住呵呵笑了,说:“酒瓶子还没收一个呢,你就诗性大发。”
他就更来劲了:“面包会有的,馒头会有的,酒瓶子也会有的……”
接着他说他来骑车,要我坐后面;又告诉我,跟他反向坐着。我就按他说的,坐了。我们就一直过了陈龙桥,来到王渊地界。
我问他,今天收酒瓶子定个什么价;他说:“你不管,我自有价的。”
来到农户门,我们就下了车,他就大声喊:“收酒瓶子嘞!收酒瓶子……”
见我没喊,正要说话,却有一个老爷爷问:“收酒瓶子?”
“是的是的,老爷爷,您家有酒瓶子?”大毛便把自行车推到他门口,打了站架。
“有的。”老爷爷问,“你们几个钱一个呢?”
大毛回答:“‘宜玻’的瓶子二分钱一个,其它酒瓶子一分半钱一个。”
老爷爷说:“价格还有没有涨的?来了两回人了,他们不肯出价,我没卖的。”
大毛笑说:“老爷爷,我们只赚个脚板费。您再要价,我们就专跟你跑了。真的。”
在我们的再三请求下,老爷爷才进屋来跟我们找酒瓶子。我们也跟了进来。
老爷爷在前屋找了六个酒瓶子,又到后屋找了十几个酒瓶子,还问:“不是酒瓶子的瓶子要不要?”
大毛说:“暂时不要,您攒着吧。今天我们只要酒瓶子呢。”
几个来回,我们帮他把酒瓶子搬了出来。一清点,二十三个,其中有三个瓶底写着“宜玻”两字。大毛掏出三角六分钱给了老爷爷,我们开始装篓子。
来看热闹的六姑八姨,都跟老爷爷开玩笑说:“喜爹,起水了!”
“起鬼的水。”喜爹说,“攒了几年的瓶子,就卖了这点钱,还起水?”
就听见有问:“喜爹二十几个瓶子,卖了三角多钱?”
“是的呢。听说还有三个‘宜玻’的吧。”
于是大家算账,然后说:“这两个小伢儿收的价,比上次那个人好些呢。”
“喜爹还像是吃了亏的……”
“他呀,就这么的。你跟他五分钱一个看着,只怕还是这样子呢。”
大家就笑。
就有一嫂子望我们喊:“你们来我们家吧,我们还有几瓶子,给你们算了。”
我们答应好。正要跟她往前边台上来,有人喊:“站哈呢,还有瓶子,你们收了再走。”就有一个小朋友,拿了个瓶子向我们跑过来,她奶奶也两手拿着瓶子跟了来。
接着又有几个姑娘媳妇,拿了三六个的瓶子过来,我们都一一收了,然后往前台来。
这个组收完了,我们又到一个组……只在吃中饭后,我们两个篓子就满了。
我们却不觉得饿。我问大毛:“你出的这个价,真有钱赚?”
大毛高兴极了,说:“前辈放心。我都跟王昌收过两回了,亏本的生意我会做?”
“王昌是谁?”
“哦,你不认识。我们学生会主席,现在都到深圳去了。”
听他这么说,我就也高兴起来了。就跟他一起把一车瓶子往家里弄。他骑车时,我就跟着他跑;换我骑时,他也跟着跑。
我们卖酒瓶子的地方,是沙市的机械农场。中途刚好要经过我们家。
就要到家了,大毛让我把车子歇在树荫底下。他扯着衣服擦着汗说:“你不忙,先让我去侦察侦察。”说着,就去了。
不一会,就见他笑着来了,说:“爸妈都没有回来,快点,我们吃点东西了走。”我就扶着自行车,他在后面推着,来到了他们家门前。
他们家现存的就一点现饭,一碗酱萝卜干子。大毛说要把饭热了吃,我说:“抓紧时间,就这么吃就好。”
两双筷子,就极利索的,把那现饭和酱萝卜干子一扫而空;又一人喝了一大瓢水,就又往机械农场赶。
这是一个木材加工厂,我们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酒瓶子。
到了那里,我们前面只有三个卖酒瓶子的主,都是一个自行车两个篓子。没等好一会,就该我们了。
大毛还真说的不错,收的酒瓶子还真有赚头呢。这天除去本钱,还赚了一块二角五。
然后他要给我六角钱。我说:“多了,给我三角就可以了。”
“嗨,我们谁跟谁呀!”大毛坚持说,“前辈拿着。明天我们继续。”
第二天我们依序进行,又收了一车酒瓶子。可回家吃了饭正要走时,却被他父亲逮着了。
他父亲上来就就狠狠地给了两个嘴巴子,说:“个狗日的,好好的书不读,搞这些邪门歪道的事还来得一夹过!”说着,就拽了大毛的耳朵往堂屋拖,直到堂屋中间。
边拖边骂:“狗日的,你看人旮春宝、腊狗子,读了书到武汉的到武汉,到北京的到北京,回来了多风光!本是一样的人,你怎么就迷上了这下三烂的事呢……”又吼道:“跪下!”
我便连忙赶上来,说:“德先哥,你息怒。这收酒瓶子是我的主意,与大毛无关。你要罚就罚我。”
没想德先正在火头上,就望我喊:“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跪斗!”
我只好跪斗。
然后拉过一把椅了子坐了,对跪在地下的大毛愤愤地说:“你个狗日的,老师说,跟你提的几个问题,叫你想通了就回学校的。你也答应了。可你杨树不上上柳树,你究竟怎么想的?”
“书我真的读不了了。”大毛说,“你就让我回来吧。”
“回来可以。”德先言语带火,“我明天就把屋里的三亩五分田给你,你明天就跟我打仪去!你今年十八岁了吧,老子给你吃给你喝的时间也有了,你就跟老子自立门户!”
大毛说:“我不种田,你让我干点别的……”
“个狗日的,还越说越来劲了呢!老子款死你!”说着,德先哥操起椅子就砸向大毛……我从地上爬起来阻止也没来得及,只听得哗啦一声,那椅子在大毛头上一下碰得散了架,糟朽碎木散落一地。
“狗日的,你跟老子今天讲清楚!你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就愿意干这些不三不四的事?你跟老子今天不讲清楚就不算完!老子还要找大棍子去。”说着,就怒冲冲往外走。
我赶忙扶了大毛的头,说:“你就说去学校…老壳都出了血了……”
“你不管,等他打死我。”
没想德先哥一扭头,竟看见了:“重儿,你跪好。等我把他治服了再治你!”
听到这边有动劲,我妈过来了。见德先哥一脸怒气的拖根棍子,忙问:“德先,你这是要搞么子啦?”
德先哥理也没理,三两步进得门来,问着大毛:“跟老子说,你上学不上?”
大毛说:“不上。”
话音刚落,就见德先抡圆了棍子,猛地打下来;母亲慌的冲上来,抱住了棍子,说:“德先,你疯了!你这是要他死呵!”
德先却执意要打,说:“你放开,今天先要他死了我再死。”
恰这时,大毛的妈也回来了,见这阵势,先是一惊,然后慌地抱住大毛,用手止住他头上的血,跟我妈说:“幺妈,你放开手让他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我们娘儿俩今儿就死他手里算了。”说完又哭,说,“我的儿,怎么打成这样……”
妈也说:“你下这么狠的手,把他打死了你有什么好处?我们只晓得,打死了人是要顶命的。还只怕他是你儿子就算了吧。”
德先这才丢下棍子,满脸泪痕,说:“别个的伢子都争气的很。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沤气宝的呵……”
跪在地下的我,听了这话,心里怪不是滋味。
姆妈猛一下看着我也跪着,慌地问:“重儿,你怎么也跪着呵?”
我扭头望德先哥一眼,见他一股丧气样,发着了又不得了,没敢说话。
稍顷,姆妈会意,才笑了说:“你这个德先,真是疯了。训大毛又带上我的重儿,你觉得有趣呀。”
“该的,我还没打得。”德先说,“大毛现在的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他还护着他,跟他顶!再这么着,我就硬要打了。”
妈说:“好好,下回你打,这次算了。”又望我说,“你还不起来?”
德先就冲我吼:“还不快滚!”
我便起来,往大毛看一眼,然后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