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宿醉的后果到褚旸醒的时候才真正显现。
一觉醒来,头昏脑涨,仿佛灌了铅似的,坠坠的疼。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阳光,房间里一片昏暗,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褚旸眉心紧锁,眯着眼去摸索手机,屏幕亮得晃眼。褚旸缓了缓,还没看清时间,就听到房间角落起响起声音。
“现在十点,旸哥。”言川善解人意地询问,“你再睡会儿?”
褚旸循着声音看过去,房间里暗,只看出有人影坐在角落的椅子里。
褚旸忍着头疼问:“你坐那儿干什么?”
“盯着你啊。”言川理所当然地解释。
褚旸无语:“……我睡觉有什么好盯的。”
言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
褚旸伸长手臂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随口问:“谁这么闲。”
“许老师是好心。”言川不赞同地纠正,旋即解释道,“他说你喝多了酒,担心你不舒服旁边没人照顾,要我一定要在你旁边守着。”
褚旸一愣。
言川在一旁碎碎念:“说起来,旸哥,你以前也不是没有喝醉过,哪回不是自己安安生生地睡一觉就过去了。怎么这回这么闹腾。”
褚旸:“……”
这次喝酒没有跟往常似的有节制,如今头依旧昏昏沉沉的。
褚旸握拳敲了敲额头,竭力地回想昨晚发生的事,边随口问:“我干什么了?”
“你拉着许老师的手不让他走啊。”
褚旸:“?”
褚旸这回是真愣住了。
言川没有发现他的反常,唏嘘道:“许老师应该是守了你一晚上,可快被折腾坏了。我过来找你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被你握着手,另一只手撑着头打盹儿。眼底下都是黑眼圈,脸也白得很。要不是许老师阻止得快,我120都要打通了。”
“哥,不是我说,许老师可真是个好人啊。非亲非故的,哪有人能一晚上不睡,就为了照顾同事?我费了好大力气,再三保证一定守到你醒过来,他才肯离开。以后可不能对许老师那么有成见了……”
言川操着让褚旸跟编剧老师打好关系的心,又开始老调重弹。
“你几点过来的?”褚旸慢慢搜寻昨晚的记忆。
言川:“应该是快九点。”
褚旸“哦”了声,没再说话。
昨晚的记忆重现在脑海里。
喝断片的缘故,回忆的并不全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画面:
他被许淮牵着离开酒吧。
他靠在许淮的肩膀上不肯离开。
他亦步亦趋跟在许淮身后……
回忆的最后,是许淮听完他说的那句话,看着他,久久没有回应的画面。
醉酒的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警惕心,又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是许淮,行为举止没有任何顾忌,全凭本心。
所以他对许淮说,怕闭上眼梦会醒,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情理之中……
褚旸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一场醉酒,又让自己成了笑话。
褚旸“啪”一声关上夜灯。
言川正打算给他倒杯水过来,眼前登时一黑:“怎么了,哥?”
“没睡饱。”褚旸平躺回床上,声音没什么情绪。
言川应了声,表示理解。
褚旸淡淡道:“你不用留了。”
言川迟疑:“可是——”
褚旸提醒:“你的周末已经用完半天了。”
“……”
“好的旸哥,兰姐让我送的企划案我放到客厅的桌子上了;许老师点的粥在冰箱,热一热就能喝;保温杯里装了温水,你伸手就能碰到。”言川一口气交代完,流利地道,“有事随时给我发微信,周末愉快。”
说完,痛快地溜了。
反正他只是答应许老师守到旸哥醒过来,现在走也不算食言。
还是周末比较重要。
言川一走,房间瞬间空荡起来,安静得让人心慌。
褚旸闭着眼,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被子卷成一团。
心口生了团火似的,令人烦燥难安。
他大口喘着气,想到言川的话,伸手去床头柜摸保温杯。
水杯没摸到,反而不小心碰掉东西。
东西砸在地毯上,闷闷的一声响。
褚旸打开灯捡起来。
——是酒店的便签本。
一直放在书桌上,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言川不会碰这些……
褚旸顿了顿,似有所感地掀开皮套。
第一页的空白纸张上留有端正的字迹:
也学浮生作梦*,不教好梦有穷尽。
*
周日,许淮被周鸣的电话吵醒。
不到十五分钟,周鸣不请自来。
已经早上九点。
许淮醒了之后就没再睡,桌上摆着酒店送来的早餐,他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周鸣熟门熟路地安放好电脑和文件。
一副要加班的架势。
许淮侧目:“不是说要争当模范剧组?”
“所以是我自己加班。”周鸣唉声叹气,隐隐带着几丝骄傲,“谁看了不得给我搬一个'感动中国十大老板’。”
“……”
许淮委婉地问:“你是特意来找我见证吗?”
周鸣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呲牙,笑得明晃晃:“我当然是来特意陪你加班的呀。”
许淮:“……我没有安排加班计划。”
“放心,真的是来加班讨论后续的拍摄剧情,不捣乱。”周鸣不以为意地保证。
如果剧组评选“加班冠军”,那许淮当之无愧。
他的创作性质决定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偶尔有灵感,不管是在吃饭,还是在休息,都会立刻记在备忘录里。
独自创作之外的剧本会,他也次次不落。
忙起来的时候,熬夜改剧本更是常事。
有这个前提在,周鸣压根没想过许淮不在周末加班的可能。
毕竟,就算周五晚上嗨了大半夜,周六也足够休息回血。
结果许淮一脸无语。
周鸣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许淮的书桌上干干净净。
他迟疑着试探:“你今天原本是打算?”
“看房。”
周鸣:“?”
周鸣想了想:“是我理解的看房吗?
许淮点头。
周鸣大为不解:“现在可不是进场的好时机。”
“我知道。”许淮对时事新闻也有关注,“我自己住。”
周鸣更不明白了:“许叔许姨回国的话是回京市吧,你在南市定居,他们能同意?”
许淮反问:“为什么要他们同意?”
“当然是因为——”你一直都很听他们的话啊。
周鸣生生止住脱口而出的话,换了一个委婉的措辞:“你不是一向尊重他们的意见吗?”
许淮敲了颗鸡蛋,拿在手上慢吞吞地剥壳。他垂着眼,语气平静:“这回我更想尊重自己的意愿。”
周鸣瞠目结舌,看着许淮的眼神都带着震惊。
许淮自小就是乖乖牌,是各家长辈交口称赞的小孩,学习成绩优异,听话有礼貌。就连青春期,也没多少波澜,从来不像其他人弄得家长焦头烂额。
这个反应放在许淮身上,足以用“叛逆”来形容。
周鸣对此倒无所谓,甚至喜闻乐见地出主意:“南市的房市我不大了解,你可以问问褚旸,他常年住,肯定门儿清。”
许淮沉默了下:“我记得他不是南市人。”
“他各大剧组连轴转,肯定住南市比住在家方便。”
许淮剥下最后一片鸡蛋壳。
也是,如果不是在剧组摸爬滚打,短短三年,哪能成长得这么快。
周鸣安顿好自己的装备,凑到餐桌前一起吃饭。
猜到他要过来,许淮直接点了两人份。
两人边说边闲聊,周鸣咬着油条,忽然福至心灵,颤颤巍巍地问:“淮啊,你来我剧组里当编剧,许叔和许姨是知道的吧?”
许淮气定神闲:“你跟他们说了吗?”
“……我以为你会和他们商量。”周鸣咬断油条,眼巴巴地看着许淮,怀揣着渺茫的希望问,“所以,你说了吗?”
许淮毫不留情:“没有。”
“……”
不啻于晴天霹雳。
周鸣收拾了收拾精神,卑微地问:“那你回国呢?”
许淮看向他。
周鸣一脸悲愤:“这件事他们总该知道吧?”
周鸣整个人好像都要碎掉了。
许淮婉转地说:“他们工作都忙。”
“……”
周鸣彻底愣住,喃喃道:“所以,你是背着他们两个回来的?”
“也不算?”许淮想了下,认真纠正,“他们知道我有回国的计划。”
“啊——”周鸣抓狂,“这也改变不了你先斩后奏、偷偷回国的事实啊!”
许淮认同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周鸣欲哭无泪:“许叔许姨知道我是同谋,还不得撕了我!”
许淮:“不至于。”
周鸣幽幽地盯着许淮。
他以前是希望许淮能够叛逆一两回,有点年轻人的朝气。但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能一开始就作这么大。
许淮在周鸣的视线之下,难得生出两分不忍。
正想安慰一二,门铃声响起,打破室内的沉静。
周鸣游魂似的走到玄关,机械地握着门把手,旋转,开门。
与门外的人正面相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周鸣还沉浸在崩溃中没有缓过来,失了先机,被褚旸率先发难。
褚旸皱着眉质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周鸣沧桑地仰头:“……在接受叛逆许淮的毒打。”
褚旸:“?”
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