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希不忍见路塞尔情绪低迷,思来想去,好像唯有美食可解。
这想法甫一诞生,少年的肚子适时“咕噜咕噜”鸣叫了起来。
他浅浅笑道:“在那儿没吃好吗?”
“唔,”科斯特揉了下肚子,认真道,“饭菜都很美味,但我就是没胃口,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维希温声道:“可能用餐时被一堆不会说话的木头人围着,你不太舒服吧。”
这怎么可能?在王宫时,魔王陛下哪次用餐不是数十号仆人侍者在旁服侍,他早习惯了。
科斯特假笑两声,嘻嘻哈哈忽悠着换了话题。
然而当他身处嘈杂热闹的餐馆,叉着最后一块炙烤牛肉塞入嘴中,他开始反思也许维希说的有道理。
毕竟听人劝,吃饱饭。
科斯特飞速地瞥了维希一眼,又收回眼神。
这已经是第二份了,饿得只是比平常稍稍久了点的他饭量剧增,居然把维希的那份也吃光了。
难道以后真的要改变用餐方式?
维希收到了眼神,看着脸颊被食物撑得鼓鼓囊囊,机械地咀嚼,仿佛进入“贤者”模式的路塞尔,以为少年在为吃了他的饭而过意不去,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还在长身体,饭量大很正常。”
科斯特咀嚼的动作停住,以恶魔一族的年龄计算,他确实处于生长期,准确来说,勉强抓住生长期的尾巴。
而他的身高……
竟然比身为“娇小”人族的维希足足矮一个脑袋!
很少在意外貌的魔王陛下突然有种生而为魔,他很抱歉的悲伤。
科斯特不抱希望、含糊不清地问道:“窝真的还能宅长高么?”
维希斩钉截铁,无比确信:“当然!”
此刻鼓舞士气的维希就像一道光,照亮了魔生前进长高的道路。科斯特十分感动,他咽下食物,和伙伴举杯相碰。
液体入口的那刻却突然发觉不对劲。
这家的葡萄汁怎么有股酒味儿?
维希的反应更为提前和明显,他浅尝辄止,便轻轻放下酒杯,而科斯特即使知道是酒,也大口咽了下去。
酒香浓烈、果香馥郁,还有白胡椒与月桂叶的淳朴气息,仅闻一下便知道是好酒。
他们有些疑惑,倚在柜台上算账的老板娘抬头,笑靥如花,通用语中掺杂着浓重的矮人族口音,喊道:“冒险者在外怎么能不喝酒呢?葡萄酒可是我们店的招牌,免费请二位品尝了。”
老板娘一番好意,倒也不好推辞。
科斯特一饮而尽,注意到维希的动作,随口问道:“维希,你不喝酒是因为酒量不好吗?”
谁料却听到一个惊人的答案。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酒的味道罢了,但酒量算得上中等。”
“?”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好像有一只乌鸦低空飞过,留下一串神秘咒语。
科斯特稳下心神,维希绝不可能是那种不擅长某事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的虚伪小丑。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原来如此,”假意结束这个话题,他语气欢快地提道:“对了,维希啊,你能猜到我当初为什么要来拉姆亚城吗?”
仿佛被这欢快感染,维希饶有兴趣,捧场地接话道:“因为这里离家最远?因为你向往秘银展览?”
“都不是,”他摇摇头,雪白的脖颈从天鹅绒衣领中露了出来,棕色的发丝随着动作垂落内里,科斯特毫无所觉,故作高深道,“因为人都有缺点,而我来到拉姆亚城,就与我的一个缺点有关。”
维希隐约猜到答案了,但他还是笑眯着眼,像哄小孩子般轻声言语道:“可我觉得你没有缺点。”
可恶,对方竟然释放戴高帽魔法。
科斯特咬了咬嘴唇,被突如其来的夸赞堵得一时卡壳,引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他正经道:“咳咳,是路痴啦!我本想去东方或北方冒险,没想到迷路来到拉姆亚城,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不然怎么能遇见你这个好伙伴呢。”
终于扯完一堆没用的废话,随后他试探性地问起拉姆亚城庆典那夜:“你还记得我带你回来第二天早晨,你头上鼓起的大包么?我当时快要笑死了。”
维希哪里顾得上想什么青紫色大包呢,“好伙伴”三个字于脑海中钟鸣般来回回荡,震得头晕,但他神色未变,口中流畅说道:“记得,我当时不小心磕到头晕倒了,多谢你带我回来。那晚你也差点迷路了吗?”
“额,没有啊!我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顺利回到酒馆了。怎么样?我这个伙伴还是很靠谱的吧。”
他嘴角的微笑凝结,有所预料,但确认心中猜测的刹那科斯特还是惊讶到差点露馅。
怪不得,原来维希醉酒后会断片啊。
深知抓住了猎物弱点便要物尽其用,魔王陛下此刻内心的小恶魔发出桀桀桀的坏笑:他正愁没机会呢,现下可就好办了。
等他运转头脑,设计如何劝维希多喝几口葡萄酒时,维希自己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科斯特目瞪口呆。
不是?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清楚地感受到火辣辣的酒液滑过了喉咙,如烈焰般烧得维希浑身灼热起来。
他像是认命般吐了口浊气,旁观者的眼神,伊莲茨一眼看破的反问,某些时刻过分亲密的相处,种种迹象表明,他对路塞尔起了别的心思。
一张白纸的路塞尔可以不明白那些事情,但他不能不清楚,再骗下去是在骗自己啊,还不如认栽,承认内心真实想法,不再反复纠结,被那见鬼的诅咒折磨。
诅咒,提起来他就想笑,仅一个虚假的诅咒就能折磨得莉莉丝一家家破人亡,他从小身负诅咒健康长大至今,是否该感谢命运之神的眷顾。
维希苦笑一声,酒可真是个好东西,以前他为何没意识到呢?入肚后产生那种隐秘且难以言说的痛快是外物都无法替代的,难怪人人称赞它是极乐。
眼见维希似欲继续,深知真实酒量的科斯特急忙伸手去拦下酒杯。
“维希你怎么啦!虽然葡萄酒很好喝,但它……”但它浓度很高,你喝不来。
后面那句话被突然的动作打断,维希眸中一道暗光闪过,紧紧握住主动送上门的皓腕,肌肤相贴,灼热的体温传来,滚烫到好似能融化寒冰。科斯特心慌手颤,想要甩开。
感受到挣扎,心下不满,维希很轻地“啧”了一声,还是死死抓住,不肯放手。
剑士常年练剑,指腹磨出厚茧,手腕被磨得既痒且痛,科斯特呼吸停滞了一瞬,对当下的状况茫然无措。
并非是握住命脉,但他内心诡异地腾起一种强烈的无法摆脱的危险感,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浓雾之中,正用如欲吃人的眼神盯着他。
可抬头望去,维希脸上爬满红晕,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
可能科斯特刚刚挣扎太过,现在又安静太过,让维希清醒了一瞬,他哑声安慰道:“没事,这点酒不在话……”
然而还未说完,“噗通”一声,维希醉倒了。
一回生二回熟,科斯特在老板娘调侃的目光下熟练地拖着维希离开。
他边走边询问路人回府邸的路,弯弯绕绕间,好巧不巧,好死不死,倒霉地遇上了那个棺材脸的索恩主教。
至于为什么说倒霉呢?
因为弗瑞迪恩城那么多条小巷偏偏两人就是挑中了同一条小巷,而且对方看见他的第一眼还重重“哼”了一声。
看不起谁呢?你哼我也哼,当谁不会哼?
科斯特也声音不小地“哼”了一声。
对方横眉倒竖,冷声道:“你鬼鬼祟祟要去干什么?”
科斯特冷静想了想信件在伊莲茨手上,自己没留其它把柄,没什么可怕这个老匹夫的,这才回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鬼鬼祟祟了?我光明正大的在街上走着呢!”
“你走在这样阴暗的小巷里,拉着布兰顿,不是,拉着王女殿下的……”
索恩顿住,不想提及维希的家族名号,但觉得“前未婚夫”一词也着实不太说得出口,左右为难之际,科斯特听得也是一头雾水,什么布兰顿什么王女殿下的。
他不耐烦地吐槽道:“胡言乱语的怪老头,让开让开,不要挡道。”
科斯特扛着维希继续向前,他上次有心理阴影了,怕释放悬空魔法再给维希额头上磕个大包,所以这次只是累的时候才偶尔浮空一会儿。
他边走便忿忿不平的想,索恩懂什么?这才不是什么阴暗小巷,这是他独家发明回府邸的秘密路线。
虽然想不明白他是怎么问的路能走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但面对看不顺眼的人时,科斯特理不直气也壮。
索恩与他路线相反,却停下脚步质疑道:“这根本不是会府邸的路,你到底拉着他去干什么?”
科斯特:“……”
他咬牙切齿,咽下“关你屁事”四个大字,深吸了口气继而缓缓吐出:“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才算是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