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持续了一周多的时间,网课也上了一周多的时间,终于在一天早上,学校发布了返校通知。
大家又抱怨着收拾东西,回到学校。
回到学校的时候,虽然已经做足心理准备,大家还是被学校里的景象惊了一大跳。
从初雪那天开始,后面下下停停的,直到现在,积雪融化了又积起来,比走的时候还要厚。
树叶上也全是这么多天以来积起来的雪,最顶上的叶子因为积雪太重,承受不住,时不时砸下来,砸到下面一点的叶子,下面叶子的雪也砸下来,砸到更下面的叶子……
形成连锁反应。
*
这天,夜深了。云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酝酿睡意。
安静的寝室里,除了呼吸声,还有偶尔翻身的布料摩擦声。
就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很唐突的,从寝室某个地方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有人在翻身。这个声音是从床板缝隙里传出来的。
因为学校的木板床已经有年头了,在一代代学生的压迫下不堪负重,木板松动,哪怕轻轻动一下胳膊抬一下腿,它就会发出刺耳凄厉的惨叫声。
这声音比什么呼噜声,磨牙声都有穿透力得多。没睡着的也就算了,睡着了的人被这么折腾几次,睡得再熟也震醒了。
很快,这个刺耳的吱呀声又唐突地响了一次,这个人又翻了一次身。
另一个室友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不耐烦地吧唧了一下嘴,表示被吵到的不满。
接着是第三次。
又一次刺耳的吱呀声过后,宿舍里有人很明显地啧了一声。
云树一直没睡,全程听下来,大概能判断出这都是哪几个室友发出的声音。
翻身的睡在进门左边的上铺,吧唧嘴的是云树自己的下铺,啧了一声的是翻身那个室友的下铺。
翻身哥和口责哥其实早先就有一些矛盾,而且直到现在矛盾都没有解除,结果两人又是上下铺,平时处得一直不尴不尬的。
现在翻身哥一直翻身,吵得全寝室没办法睡觉,口责哥正好可以抓着不放,找他的茬儿了。
被口责哥啧了一声,翻身哥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谁也料想不到,翻身哥安静这十几秒其实是在蓄力。
只听见噗咚一声闷响,重物落地的声音。
接着就是木板被挤压,发出了整个寝室有史以来最凄厉的,简直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好像那块木板终于大限将至,要从多年的被压迫中解放出来了。
但是还没结束。
翻身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好像还是意犹未尽,又发出了一连串吱吱呀呀的声音,应该是躺在床上来回滚了几下,才总算是停了下来。
这下动静太大,整个寝室的人都被吵醒了,其他几个室友睡眼惺忪从床上探出脑袋问,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吗?
云树没说话,但是也坐起来一点,靠在床头看着那边的动向。
只听见一阵窸窣穿衣声。
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轮廓,是口责哥,几秒钟就穿好衣服,从床上站起来吼了一声:“我操,你他妈什么意思啊?”
然后就抓着旁边的爬梯,两三下窜到上铺去了。
木板床不适时地发出哀嚎声,但是已经无人在意,因为上铺的两个人破口对骂起来,言辞激烈把床板的吱呀声完全盖过去了。
“操你大爷!老子忍你很久了!”
“你他妈好意思说这话??哪次不是你主动来找我麻烦??没脸没皮的东西!”
“你骂谁啊?有本事再说一遍?!”
骂了一会儿,动静越来越大,还有疑似拳头打在肉里的闷响,听着肯定是动手了。
几个室友本来都才从睡梦中惊醒,呆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现在眼看着骂战升级,都打起来了,连忙下床劝架。
但是无济于事,下面劝得急,上面打得越起劲,有人跑去开灯,就看见两人在上铺扭打在一起,神情扭曲跟谁该了谁八百万救命钱一样,特别吓人。
下面室友劝了半天,一看这不行,再打得出问题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抓着爬梯要爬上去,把打红了眼的两个人拉开。
刚爬到上铺,喊了一声你们两个别打了,别字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巨响打断了。
云树盯着翻身哥的床看了一会儿,发现原本床上的三个人居然就这么离奇消失了,上铺空荡荡的,好像他刚才看到的激烈场面只是错觉。
再往下看了看。
啊。
原来是上铺的床塌了。
三个人歪七扭八摔到下铺,也就是口责哥的床上。
一瞬间,打架的声音,吵架的声音,劝架的声音,全安静了。
尤其是该了对方八百万救命钱的两个人,都哑火了,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我就说要出问题。”死一般的寂静中,最后爬上去劝架的室友抹了把脸,小声说。
*
“外面怎么了?”
关呈明正在摸黑打游戏,听见几个室友议论纷纷。
“什么?”他问。
“你刚刚没听到?”室友看看他,“打游戏也太专注了吧?”
“好像是对门寝室,吵吵嚷嚷好半天了,结果刚才变本加厉,弄出特别大的动静,也不知道怎么了。”
“对门?”关呈明兴致缺缺,“大半夜的,宿管阿姨不管的吗?”
兴致缺缺说完,愣了一下,他忽然坐起身:“对门??”
他忽然想起来,对门是云树的寝室。
*
“别挤我啊……!”
“我哪有挤你,这不是位置太小了嘛!”
“你们小声点……”
狭小的寝室门口,围着七八个穿着睡衣,顶着鸡窝头的男生,鬼鬼祟祟贴在门口,似乎在窃听门那边的动向。
关呈明站在最靠近门的地方,被挤得有点无语:“……我们不能直接进去吗?站人家门口是要做什么啊?”
“不行,寝室阿姨说了,不能窜寝,抓到要扣班级分的!”室友说得特别正气凛然。
“寝室阿姨还说熄灯了不许讲小话不许出寝室门,你现在也出来了啊!”
关呈明给他比中指,比完感觉脚又被哪个室友踩了一下,实在忍无可忍,曲起手指,敲了敲面前的宿舍门。
后面挤来挤去的室友这下终于消停了。几双眼睛都聚焦在门上。
门那边传来脚步声。
宿舍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对面宿舍长,看着灰头土脸的,脸色很不好:“你们……你们有什么事?”
关呈明说:“就是刚才听见你们寝室动静挺大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宿舍长叹了口气,把门拉开:“……你们自己看吧。”
关呈明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看见离门最近的床上一片狼藉。
床单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木板,更多是散落的木块和木屑。
往上看,上铺的床板空荡荡的,顶灯光线从里面透下来,非常……神圣。
旁边站着三个人,正在拍打自己身上的木屑,还有两个人牵着一张床单,上下抖动着想把上面的木屑抖干净。
他看着宿舍长,有点不确定,但又是陈述语气:“……床塌了?”
“是啊,”宿舍长没好气,指着两个拍打身上木屑的男生,“喏,他们两个打架,把床打塌了!”
门口包括关呈明在内一个寝室的人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关呈明又往里面看了一眼,想收回目光,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循着视线望过去,是云树。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对着上铺的云树抬了抬下巴,“你就睡了?”
指了指后面一床狼藉:“这都没把你震下来?”
云树居高临下看着他,不知道犯困还是单纯犯懒,语气有点和往常不同的随意:“这样视野好。”
“你要上来看看吗?”他向关呈明发出邀请。
关呈明不爽地看着他:“不。”
“我的床很牢固,两个人也不会塌。”云树好像不介意他冷脸相对,还曲解了他拒绝的原因,心平气和地解释说。
关呈明刚要回答他,听见门口几个室友用急促的气音喊道:“关呈明!阿姨过来了!”
几个室友说完就飞也似的往自己寝室撤了,关呈明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也冲到寝室门口。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阿姨已经从转角处拐了过来,如果现在出去一定会被抓个正着。
关呈明走投无路,又回过头来,和云树对上视线。
也就是瞬息之间,他几步走回到云树床边,脱掉鞋子,抓住爬梯,三两下就窜上了床。
关呈明事后其实根本不想回忆。但是大脑很多活动不受人控制,他被迫把这段记忆回放了很多遍,每次回放,自己都觉得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躲在厕所也可以,趁着宿管阿姨注意力被塌掉的床吸引,假装自己是这个寝室的一份子也可以。
到底怎么想的,就如此丝滑地爬到了云树床上??
……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因为云树这个神经病,前面一直在念叨什么让他也爬上来之类的话。
但是现在关呈明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宿管阿姨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逼近。
他往床最里面的角落缩了缩,对着云树低声:“借我盖一下被子,能遮住这半边身子就行。”
云树很配合地往外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地方,还把被子整个都给他了,让他可以平躺下来,把整个人都罩住,假装自己是床单的一部分。
宿管阿姨很快就走到寝室门口。
关呈明蒙在被子里,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显然是刻意压抑过的尖叫。
接着就是阿姨劈头盖脸一顿……
“我天啊!”
“没有砸到人吧?啊?都没受伤吧?”
“你们这群人在搞什么啦??”
“怎么能把床给搞塌了呢?到底在搞什么啊你们?”
几个室友支支吾吾,应付着寝室阿姨的震惊与怒火。
期间,关呈明仍然尽职尽责假装自己是一块床单。
他正好在寝室阿姨看不到的死角位置,只要不说话,一切都是安全的。
现在的问题是……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紧贴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手臂,又飞快收回目光。
云树的体温,源源不断从旁边传过来。
让他觉得有点奇怪。
还有。
他闭了一下眼。
……味道。
云树的被子,有花香洗衣液的味道。
还有草啊叶子啊那些东西的味道。
大杂烩一样,总之不单纯是洗衣液的味道。
很熟悉。
为什么觉得熟悉?关呈明脑海里出现这个问题,他有点迟钝,回答不上来。
恍惚间感觉脸有点烧起来,接着有点凉意。
扭脸看过去,是云树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她看不见的,你可以起来一点。”
云树从那个角的缝隙里看着他,然后凑到他耳边很低声地说:“你看,我说过这里视野很好的。”
关呈明觉得耳朵也有点烧起来了,但是他假装没有。
他也很低声地对云树说:“你看,我旁边躺着神经病。”
*
早读的时候,关呈明脚步有点拖沓地走进教室。
他看起来不太好,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表情,没什么精神。
一直等他走近,坐下来,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云树意识到他似乎是生病了。
“感冒?”他问关呈明。
“嗯。”关呈明带着鼻音,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有点粗鲁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云树思绪回到昨天晚上。
昨晚阿姨把翻身哥和口责哥带走了,把他们安置在还有空床的寝室。
关呈明接着也走了,可能是因为穿着睡衣,又这么来回折腾,着了凉,就中招了。
感冒让人心情烦躁。关呈明打游戏比往日凶残很多,大概是想发泄。
但是因为生病头昏眼花的,他打不好,反而更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