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给弘虔心疼坏了,瞬息的功夫将人拥入怀中,还拿了自己的锦帕为这位拭干泪珠不提,又打发人去请了郎中前来诊治。被一个梨花带雨的小丫头抢了先,西言楼的姑娘们也只能恨恨地攥着帕子,望洋兴叹了。
“烟儿,吾瞒了你。吾不是什么墨家公子,亦不是生于商贾之家。吾是云王,就是那位早些年来了江南却一直闭门不出无人见过真颜的云王。”给自己壮了壮胆,心一横,弘虔还是吐露实情。
罗绮烟还是不紧不慢,目光垂着,沏茶的手都没曾顿上一顿,就像自己面前坐的不过是一介儒生,与市井传言那个“先皇幼子,当今皇上唯一的手足”没有半点关联一般。
弘虔很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风淡云清的姑娘对自己身份为什么如此不在意。哪怕是贵气骄傲如林涧寒,面对自己这个皇族身份也要敬上三分。而罗绮烟不过是没落名门之后,甚至现下落入烟尘之中,放眼整个泓朝,也是最低贱的身份。她却坦坦荡荡,依旧不卑不亢。赧然,她突然觉得这些年来她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位姑娘。
“所以呢?王爷您是觉得民女方才未行大礼,怠慢了王爷?”罗绮烟放下茶盏,言辞尖锐,说着作势就要起身向眼前人行大礼。
慌得弘虔站起身来就要去扶。
今儿来,就是存着好好跟这人说话的心思的,但罗绮烟一而再再而三地句句带刺,全然没有好好相谈的想法,弘虔自知理亏,沉默着,气氛有些凝重。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不复初来时的低声下气,弘虔也有些薄怒。
“哦?所以王爷到此有何贵干?怕不单是为了向民女坦诚身份一事罢?”罗绮烟依旧是针尖对麦芒,不咸不淡。
“思慎和辨明向本王讨赏,说是要娶了翠红翠绿过门。本王特来告知你,你先有个准备。”弘虔攥紧了拳头,一味的示弱却被这么对待,她很是恼怒。
罗绮烟冷冷轻呵了一声:
“那敢问王爷,她两人,是妻还是妾呢?”
弘虔浑身倒竖的刺霎时都歇了,觉得渴紧,意识到就要失态,弘虔正了正身子,艰涩地正要开口。
罗绮烟却是接过自己的话茬,淡淡瞥了眼前人一眼:
“妻也好,妾也罢。不求富贵荣华,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好。”
弘虔刚欲辩驳,解释这两对准新人是心意相通,而非自己乱点鸳鸯谱,窗外“轰隆隆”传来了一阵雷声,六月的天就如孩童的脸,说变就变,没等着两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就降起了瓢泼大雨。
“王爷不若今晚留下?”罗绮烟盯着起身去关窗的弘虔,漠然。
还没等弘虔喜上眉梢,就要欣喜若狂,问出那句“你终于肯了么”的时候,罗绮烟接下来的一句:“民女去翠红房内睡”就幻灭了弘虔所有的热情,顿时退了所有的情绪。
:
“思慎和辨明不会亏待她们姐妹两人的。”
话毕,抽身离去。
罗绮烟没多做挽留,她没有任何能牵绊住他的理由。
他走了。
罗绮烟起身,走到窗边,开窗,铺面而来的是强劲的风,她觉得脸颊温热。就这么看着那个人走进雨中,渐渐淡了身影。
翠红翠绿两人仍迟迟未归,罗绮烟就这么拥着被子坐在绣榻上。盯着跃动的烛火,不住出神,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腿脚都有些麻木,这才倒在床上。
这夜睡得颇不安稳。罗绮烟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许久不曾出现的,
她的夫君,
李谟。
那日,微雨。
清明桥边的杨柳依依,倾诉着离意。他脱去平日里最爱着的那件她亲手缝制的青色锦袍。
换上了军士们穿的鸳鸯战袄,却依旧难掩少年英姿,
芝兰玉树,一笑粲然。
她看见骑在马背上的他朝她挥手,她刚想呼喊。
紧接着画面一转,又是清明桥边。雨雪霏霏,
天气阴冷极了。
她手中抱着那个他送的袖炉,小小一只,
却热得出奇。
他得胜归来。
她看见她的郎君高头大马,脊背挺得笔直,铠甲的光辉夺目耀眼极了。
比走时更加挺拔英俊,
他策马从她身边过,
却没看她一眼。
望着少年将军的身影,
她远远地向他招手,
想喊住他,
却怎么也喊不出。
她急得要从马车上跳下来,
去追那个身影。
却看见马上的少年郎陡然变为了一具森森白骨。
坠落在地。
而她来到了沙场上,人鸟声俱绝,只有大漠上风刮过耳畔的声音,
和萦绕在鼻间怎么也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她几欲作呕。
弯下身子,抬眼望,有人过来,
还没来得及欣喜,
“烟儿,你为何负我?你明明应了的...你说等我凯旋回朝你就嫁与我...可你为何如今又与他人郎情妾意?!”风沙几乎要迷住人的眼睛,来人淹没在其中,看不清楚表情,只能听见痛苦的嘶吼。
面对李郎的质问,罗绮烟只觉得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她想解释,拼命地想回答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然后终于惊醒,坐起,摸了面颊,满手是泪。这个夜,太漫长,她终于得枯坐到天明。
见倾泻如柱的大雨,执意要走的弘虔难免有些怯意。心中缠绕着千丝万缕,不得解。平日里都是谋划着利弊,今日就懒惰罢,径直走入了雨中,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在去王府的路上游荡。
幸好辨明没失了分寸,在那帮人要换个地儿继续饮酒寻欢的时候便去找寻弘虔的身影,被告知离开府内,见要落雨,忙取了油纸伞赶往绮罗楼。
雨来得急,还没等辨明到地方,就落起雨来。噼里啪啦砸在伞上,吵闹得紧。在漆黑的雨幕中,来人难辨身影。步履不停的一路疾跑,才看清是恍然若失的王爷,赶忙把伞,护着弘虔回府。
怕扰了两位王妃的清净,思慎做主,将意犹未尽的众人都团去厢房,继续畅饮达旦。待两人回府,阖府除了那个吃多了酒的小门房还在守着外,大多都回下房歇息了。偌大的一方天地只有不住的雨声。
伴着弘虔回了主殿,将几乎要被风吹折的油纸伞收起。辨明跺了跺脚,想要驱散周身挥之不去的寒意:
“王爷,属下去传唤个婢女来伺候您。”
弘虔打量着金碧辉煌的主殿,拧着不住地落水的衣袖:
“不必了。你且去给本王端碗热的姜汤来。本王去偏殿更衣。”
已是夜间,草草热汤沐洗,换了身干净的亵衣,外边披了个袍子,将辨明端来的姜汤一饮而尽,便屏退了辨明:
“你且去歇着吧。”
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弘虔没让人催促着起身,用罢早膳。没穿玄服,着一身素净白衣,端坐在殿内的主位上。左手执盖,右手持茶盏,正闲闲吹着浮沫。
孙格物疾步赶到殿外,正了正冠服,提着衣摆走到弘虔跟前:
“臣下参见王爷。”
弘虔目光从地面上离开,逡巡着跪在地上的孙格物。
“起来吧。”
孙格物心下忐忑,不知一大清早的主子传唤自己意欲何为。
“思慎和辨明的事王管事是否告知于你?”弘虔将茶盏放下,道。
“臣下已经派人寻访了。想必今日就能有结果。”
“你多费心。”
“臣下不敢。此乃臣下的分内之事。”
交代给自己的事情,过了这么长时候,他没办好,他原以为会遭问责,倒不成想王爷没有提及此事,孙格物暗自庆幸。
正说着,思慎突然急急闯进主殿。
弘虔倒也没有苛责冒冒失失的思慎,挥退孙格物,前去偏殿议事。
“王爷,大事不妙了。”
“说。”
“之前咱们一直打听的,有关于罗姑娘那个未婚夫君的事儿,有眉目了。”
弘虔察觉思慎想说的绝不仅限于此,起身取了笔墨纸砚,摊开,蘸了墨,递给思慎。
【那边出事了。您入宫这些日子,属下派去的暗探一直没有音讯。】
【皇兄?】
思慎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