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费洋他们都醒过来之后，程瑞和方苗一行也到了。
程瑞身后跟着的是特战旅中的精英，里头最爱唠叨的人满口京音，也是训练费洋他们最狠的一个教官。
方苗身后又涌上一群男女老少，费洋才瞄了一眼，就在阴阳怪气声中立定站好。
“哟，是你们呐，欸老大，就是这队，回回拉练老末儿。”
程瑞面无表情地扫视过面前直挺挺站成的一排泥人，冲还有些眼熟的费洋开口，“方向。”
费洋张了张嘴，又闭上，程瑞当即蹙眉移开视线，在费洋的高声回答中迎上眼镜儿躲闪的目光。
“报告程指导！我不知道……”
“你说。”程瑞冲人抬抬下巴，睨着人道。
眼镜儿两手紧贴裤缝，眼眸微垂，音量很高，“报告程指导！方向正南，前后两人。”
“追！”
程瑞一声令下，身后那教官歪嘴一笑，引着数人快步消失在秦怀香几人眼前。
李婉清正欲拽着左皓去追，谁料方苗直接上前挡住。
“你们不用去了，前头不好走，谁再出了事，别指望我们救。”
“什么意思？！”李婉清拧着眉毛怒视对方，她想上前，却始终被方苗身边的男人拦着，她得不到方苗的回答，狠狠心拽着男人手腕咬了上去。
那人吃痛，没想到这一出，李婉清顺势蹲身从男人手下钻过去，错过方苗就要跟上程瑞一行。
“我说的话你没听懂？！”方苗扔了伞，快步上前将李婉清推到树上，皱着脸看向冲她走来的秦怀香。
“我们得去，”秦怀香张口，音色含糊得厉害，舌头仿佛不加力般软绵绵，“这也是我们的家事。”
“清姐，李婉清！”
叫停她们对话的，是左皓焦急地喊叫。
方苗转过头，才发现李婉清额心红通通一片，树皮擦伤后的伤口粘黏着碎屑，血珠顺着李婉清的眉头流进眼窝，再因着重力，顺着鼻梁一侧滑落至唇边。
夜幕间歇跟着闪电一亮，李婉清脸上那道血迹，犹如血泪，和着雷霆，重重敲击在方苗和秦怀香心口。
李明善跑上前，帮左皓将人扶起身，又带着李婉清靠在树上后，就听半阖眼的姑娘好似进入梦魇般的胡乱喊叫。
“他们被逼死了，你们把他们逼死了……”
额心擦伤因为雨水的拍打持续不断的刺激性伤痛，李婉清眼皮发沉，视线直直看着左皓李明善面前的虚空。
黑夜从李婉清眼前褪去，可雨声依旧，她好似急促喘息着朝清州城北那座石桥奔跑，远远得她便看见桥上有两个身子卓越的青年。
那两个青年正低垂着头交谈些什么，重重雨幕里，她听不真切，脚下愈发沉重，世界都蜕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耳畔连连响起对她的呼唤，一滴雨水掉进她的眼睛，她被迫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灰蒙蒙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一抹突兀的红。
长长的红线绕过青年羸白手腕，半空垂下一截，复又缠上了另一个青年的腕骨。
雨水将轻若无物的红线打湿成千斤重的喜绸。
她看着从细绳中央低落的水珠，垂下眼皮的下一秒钟，她就来到了石桥边，跪坐着，看着眼下河道中黑沉沉的一点，指尖颤抖着伸向渐行渐远的涟漪……
“别往桥上走，别去水边，别去……”
李婉清半魇着的喊话逐渐清晰，方苗带人离开时，听着这话脊背寒凉，手指抽搐一下，拔腿冲方城的方向奔去。
李明良蹙眉让李明善在这守着李婉清，扶着秦怀香，深一脚浅一脚地也追了上去。
*
方城选择让秦怀生先走的时候，也成了他这一生中最悔不当初的时刻。
他的世界重新出现秦怀生的身影，彼时两个不知名的搜寻人员正一左一右冲后退至小山坡上的秦怀生缓缓压过去。
方城高喊一声，吸引了两人注意的同时，加速上前，同秦怀生一人扑倒一个。
运气不会永远照拂他们。
方城只同身下那人过了两招便清楚，这两个人要比方才那六个还要难缠。
秦怀生那头叫人剪住脖颈，濒临窒息的吭哧声，叫方城扼制身下人喉咙的手忍不住颤抖，他听着秦怀生的痛泣，鼻尖一酸，鼻尖掉落一滴晶莹。
而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身下人，朝着另一个黑衣人冲过去。
可即便方城的速度再快，他也不再是当年的方城。
身下人哪怕方才几近死亡，这回脱了身却还是牛皮糖一样死死胶着着扯住方城小腿，在一下又一下的蹬踹中，方城主动放开的那个黑衣人在雨夜中爬起身，浑身蓄力，一拳冲着方城右肋撞击过去。
方城闷哼一声，右肋许是已经断裂，骨刺扎进血肉的感觉，不亚于在搅弄五脏六腑，方城咬着牙，趴伏在地面冲只有小臂距离的秦怀生伸手，哑声冲两人求饶，“别动他，别动他。”
秦怀生面色充紫，跪压在他身上的那人也知晓不能闹出人命，更何况，身下人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他就像一只猫拿了耗子似的，漫不经心地收起腿，起身后一脚踩在秦怀生胸口，冲他的同伴笃定道：“你那个是方城。”
方城趴在地上，见秦怀生能喘息上空气才停止一切挣扎，后头人见他没了动静，扭着方城的两手背到身后，拿绳子准备捆人时，分神同人回道：“老将不提当年勇，他和从前——”
“啊——！”
秦怀生忽地怒吼一声，抓住胸前那只脚，另一条腿绕至那人后脚别住，而后一个翻身将早已放松警惕的大兵掀翻在地。
同一时刻，方城这边也抽回手，两手撑着地面，屈起双腿，猛地将身侧人踹了一个趔趄。
“他妈的！”
方城两手两脚都在地上用力，不等他逃出去，那个叫骂一声只是一个趔趄的精壮男人直接起身抓住方城后背，屈膝一下下反复撞击手下人右肋。
秦怀生与人撕扯争斗间，一个抬眸就见那人不断冲方城施暴的模样，他目眦欲裂，使了浑身力气将身前人推了出去，而后跪爬着迅速扑到精壮男人身上，两手死死攀在那人腰间，从那人腰上拔了匕首，狠狠冲人大腿刺去。
“放开他！你放开他！”秦怀生连扎了三下，口中大喊，直到察觉这人停止伤害方城，秦怀生才抖着手，颤颤巍巍松开那把匕首。
那男人极能忍痛，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扔下方城后，看了眼腿上直挺挺的匕首，视线缓缓移至秦怀生脸上，遮掩在夜色雨幕之下的脸庞隐隐露出抹笑。
“他不能打，你悠着点！我打信号。”
被秦怀生推开的瘦高个站起身，看着同伴拎小鸡一样拎起秦怀生，他只蹙了蹙眉，稍加提醒了一句后，便走到方城身边，一个抬脚踩住人，而后照例冲天闪了三下信号灯。
男人似乎被秦怀生惹急，本着命令中的活人两字，简直往死里折腾秦怀生。
方城咳了两声，喘息着将嘴角鲜血蹭在泥里，两手在泥地上抓出一道道痕迹，一遍遍冲那男人嘶吼着，“住手！你别动他！你不许动他！”
随着方城最后一句声嘶力竭地呐喊，方城这个困兽竟然又一次在地面腾跃而起，他先是将身后瘦高个一拳拳逼退滑落到山坡之下，而后便在电闪雷鸣之际，满目恨意地冲向小山坡上背对他的精壮男人。
等到方城来到那人身后一米左右时，那人忽地抬眸转身，定定看着重新站起身的方城，上下打量了几眼，冲着蓄势待发的方城勾了勾手指。
但是，此时的方城并不会如他所愿，山坡之下便是连接湿地公园和清州护城河的湖泊，也是西南社区用来灌溉农田的用水源。
他以为他和方城会再次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没想到，方城冲上来后，先是一组让他眼花缭乱的直拳逼得他不得不后退，紧接着，方城出乎意料地俯身上前，将他抗在腰间，两脚在湿滑泥水里打着踉跄地将他推至小山坡边缘。
说时迟那时快，在即将把人推到湖泊的临门一脚，方城脚下忽然打滑重重跪在地上，肩上抗着的男人也身形不稳朝前扑倒在地。
方城见状，眼底发狠，额角跳着青筋，扳着男人裤腰往山坡下推送。
“你奶奶的方城！”
湿滑的山坡顶犹如冬季结了冰凌的河面，那精壮男人滑落瞬间，眼疾手快地抓上了方城身侧抖着身子准备起身的秦怀生。
于是，方城将恨之入骨的男人送下山坡之时，也眼睁睁看着秦怀生被那人拖拽进了湖面。
“怀生！”
“啊——！救人啊！”
“方城！”
程瑞方苗领着秦怀香一行赶到小山坡时，看见的便是秦怀生落水后那道巨大的水花，秦怀香尖叫一瞬，小跑着上前高喊着救人，呆愣连一秒都没有的方城，紧随其后便跳了水。
方苗看着接连两道水花，无端端想起李婉清口中念叨的那句别去水边，她站在原地浑身都有些脱力，在这一刻她似乎相信起鬼魅传说。
——他们被逼死了，你们，把他们逼死了……
方苗脑海深处不断涌现李婉清呢喃的三言两语，她直愣愣看着黑洞洞只剩一阵阵涟漪的湖面，那句不断重复的话逐渐变得空灵起来，教方苗忍不住向湖边走去。
不过多时，在方苗走到湖边被人拦下后，平静的湖面便又了动静，她瞪大双目去盯，两手紧紧抓着身前那条臂膀，眼中期待随着那人露面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湖水中央先是浮上一人，那人看着是会游泳的架势，口中高声叫骂着不停拍击水面，岸边陆续有不少人也下了水，湖泊中心的人转了一圈，倏然静下，而后猛地抬手指着远方某处，高声叫出两人位置，“在那儿！他们要上河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