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四下寂静。
宋家村的破落小院里突然传来一阵碰撞声,引得隔壁阿黄一阵吠叫,惊起了院里的一家人。
宋老秀才披着旧衫出来查看,一出屋门,就见儿媳与一男子扭打在一起,两人衣衫凌乱,蓬头乱发。
“你们在做什么——”
儿媳薛氏扯住男子的衣领,尖声呼救:“快来人,打死这杀千刀的!”
宋同晋几欲上前,却都缩回了脚,拿起门边的苕帚握在手里。倒是后赶来的小儿子宋安珩冲上前去,想要看看凶徒的长相,却被一把搡倒在地。
宋安珩倒在地上,借着熹微的月色认出眼前的男人,“你……你是刘老三?快把我嫂嫂放开——”
刘老三身量矮小,力气却大得很,一时被薛氏搅得慌了神,此刻镇定下来,啐骂道:“滚你个黄毛小子,叫你老子出来说话!”
宋老秀才一时慌了神,空舞着手中的苕帚杆:“你为何、为何深更半夜在我家中?”
他粗粝的大手抓住薛氏,“你们家的儿媳勾引我,叫我夜里上门过夜的!”
薛氏气血上涌,一双美目含着怒色,在夜色中似有流光,更衬得刘老三猥琐下作,丑陋无比。
“你血口喷人!”
他啐一口唾沫:“臭婊子,都死了男人还穿红戴绿、搔首弄姿!克死相公又想来害我?”
刘老三是村里的懒汉,四十来岁仍光棍一条,薛氏却是二十有三的年轻寡妇,身段婀娜姿容上佳,娘家又是邻村的大户,无论如何也瞧不上刘老三的。
可她身上秋香色的衫子领口半开,露出领口一截绯色小衣,衬得她白皙纤弱。再看那满面的怒意泪痕,竟无端生出几分颓靡艳丽。
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怎么守得住啊。
村里人人都这样以为,闲言碎语从没断过,好似她若清白,这世上就少了无数乐子。刘老三也是这样想的,才半夜里爬进院墙。就连薛氏的公婆亦是如此作想。
刘老三将近四旬,脸皮干巴巴像村头老树,身穿布丁旧褂,含胸腆肚龇牙喷粪:“她昨日就是穿着这身,在我家门前招摇,搔首弄姿勾引我的!”
刘老三家住在村里小河边,是薛氏往返娘家老宅的必经之路。她昨日正从娘家回来,不曾正眼看过他一眼,如何就是勾引了?
薛氏柳眉倒竖,一张俏脸气得煞白:“你血口喷人,敢不敢跟我去对簿公堂——”
宋同晋臊得无地自容,怒骂声盖过薛氏:“恬不知耻有辱斯文!我宋家家门不幸,迎了你这样的□□进门——!”
话音未落,宋同晋就扬起苕帚,作势要打薛氏。
宋家两个女儿赶忙来劝,她们瞧出事有隐情,纷纷说道:“该去衙门报官,孰是孰非自有公断。”
刘老三扭头喝骂:“她不守妇道,还要来怪我不成?!你们先赔我药费!”
刘老三指着脸上的几道血抓痕,伸着脖子怼到宋老秀才眼前,宋同晋脚下一绊,险些跌倒,被女儿们狼狈扶起。
刘老三瞧出老秀才窝囊,更加不依不饶:“你们若没钱赔,就休想出门去!”
宋同晋几欲开口怒骂,又声声憋住,最后怒骂儿媳:“你……你这不知检点的恶媳妇!”
薛氏几乎咬碎银牙:“窝里横的老匹夫,有种你就去报……”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刘老三劈头盖脸两巴掌打得眼冒金星。
刘老三就是要把水搅混,哪里能让她得逞?
薛氏跌坐在地上,耳中嗡嗡作响,抬头去看公爹,只见他满脸羞愧,婆婆李氏也袖手旁观。就连隔壁刘家,也在院门外指指点点的看热闹。
宋同晋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公,向来以读书人自居,即便家徒四壁也要维护一身的清高脸面。他生怕丑事传出去坏了家中名声,竟想和稀泥息事宁人。
薛氏被无端扣了“不知羞耻”的恶名,李氏幸灾乐祸,阴阳怪气:“长一副细皮嫩肉的皮囊,我就知道她耐不住寂寞。”
报官!
她必须要报官,唯有对簿公堂才能还她清白!否则今日一过,饶是她有满身的嘴,也说不清了!
“我薛三娘下嫁到你们宋家村,看上的是宋家读书人的门户,哪知道公爹无能、婆婆无德!”薛氏眼里迸出恨意,恨这婆家无能,恨泼皮无耻刘老三,更恨时运不济寡妇多艰。
她对天赌咒发誓:“你刘老三无才无德、丑陋鄙俗,我多看一眼都会双目流脓——!”
说罢她猛然起身,一头撞向院墙,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倒在了地上。
院里顿时一阵慌乱惊叫,刘老三见势不妙,趁乱就要跑。
看热闹的刘胖婶忽然一声高喝:“这不是戏文里唱的,贞节烈妇以死明志吗!”
一句话惊醒众人,再无人问责薛氏,七手八脚将刘老三拿住。
刘家的儿子们出力最大,将人死死按在地上,“先抓他去见村长!”
“对!先见村长,再上公堂!”
宋同晋腿肚子打软,不敢多看地上的薛氏一眼,嘴上却改口得快:“抓、抓他去见官,证我宋家家风高洁清白,我儿媳亦是贞节烈妇——!”
李氏乍然见血也作势要晕,宋家姐弟三人又是搀扶又是拿人,一时间分身乏术乱作一团,竟一时无人去管地上的薛氏。
薛氏的血淌了满脸,无声无息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她本想着见了血,差点闹出人命,便能顺利见官洗脱冤屈,却不料误了卿卿性命。
只片刻光阴,地上的人忽然动了动,竟抬起了头来。
仍是那张姿容俏丽的脸庞,里头的芯却换了,她茫然无措的看看周围,听着外头的吵闹之声,忽然惊大了双眼。
她挣扎想起身,却又跌回地上,眼前直飘雪花。
薛宁原本正在熬夜赶稿子,突然一阵晕厥昏死过去,再睁眼就已经躺在了破败的农家小院中。
她恍惚愣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竟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穿成了同名同姓的女配薛氏,薛宁人都麻了。
这本小说才刚刚完结,剧情人物烂熟于心,只需一两个人名和只言片语,她就能知道剧情进度。
这会正是开篇不久,女配薛氏被流氓调戏,婆家却不问青红皂白一通辱骂,就被逼得原主撞墙自证清白。
可按剧情设定,薛氏只是碰破了头皮,瞧着惨烈却啥事没有。却不知哪里出了bug,竟真的一头撞死了,还连累薛宁穿了进来。
院外头,宋同晋正叫嚷着要拿人见官,李氏不管不顾躲回了屋里去。还是与原主不和的宋家姐弟三个,慌乱过来搀扶。
“快,快去找大夫!”
此时众人已押着刘老三走远,院里只剩下姐弟三个。宋安秀将满十八,勉强还能镇定,指派着幼弟去寻大夫。
四弟安珩才刚十二三岁,早已慌了神,他跑出几步,又匆忙折返:“要不要去薛家报信?”
原本躲在屋里的李氏忽然推开房门,压低声音阻拦:“不能报信!她在咱家出了事,薛家还能给咱好果子吃?”
原主薛氏仗着娘家势大,向来是看不上宋家的,对姑子小叔们并不亲厚,与公婆关系也不和睦,婆媳矛盾尤甚。
李氏本就胆小怕事,只盼着能瞒一天算一天。
姐弟三人看看满身是血的大嫂,那脸色如纸般苍白,当真是生死难料。此事又事关乎名节大事,如何敢隐瞒?
李氏踟蹰说道:“等过两天……过几天再给信儿。”
宋安秀不敢当面忤逆,趁着李氏没留神,悄悄拦住幼弟低声交代:“还、还是去一趟吧。”
宋安珩心虚地看一眼李氏的背影,匆忙点点头,就摸黑跑出了院门。
宋安秀此番先斩后奏,心中慌得打鼓。她垂着头一言不发,与三妹宋安娴合力将人抬进了屋门。
……
“听说没有,宋秀才家的大儿媳偷人了,被抓个现行,那脸可丢大了。还闹着要寻死,撞了墙呢。”
围坐着的村妇们纷纷追问:“死成了吗?”
“救回来了,躺在床上昏睡着呢。”嚼舌根的妇人嗤笑一声:“她那样娇滴滴的俏寡妇,哪舍得真的去死。”
薛氏是个盘靓条顺的娇贵人儿,十里八乡最俏的寡妇,这下闹出事来,惹得全村人背地议论。
几名村妇坐在田埂上,口沫横飞地编排着,将那夜的情形讲得跌宕起伏,仿佛就在现场似的。
手中干巴巴的粗粮饼子,也有滋有味起来,地里的庄稼都不急着侍弄了。
正议论着,就见刘胖婶打不远处走过来。几人赶忙招呼她过来,急不可耐地将她围在中间。
事发当夜刘胖婶就在现场,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刘胖婶来了精神,竹筒倒豆子般将那一夜的事情说了出来。
村妇们听得聚精会神,时而愤慨,时而叫好,像是听说书一般。这些闲事丑事本也与她们无关,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在听到薛氏以死明志,顿时唏嘘不已,哪还有刚刚的嫌恶。
“哎呀,咋是这样烈性的女子,命也不要了?”
“那杀千刀的狗男人抓住没?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儿?”
刘胖婶撇撇嘴:“刘老三。”
这名字一出,几人都不说话了,看热闹似的瞧向崔氏。
崔氏脸色顿时就变了,嚯地站起身怒骂:“那丧门星的小寡妇,命里带煞克夫,刚过门就克得男人战死沙场。她哪里是宁死不屈,分明是瞧不上刘老三。但凡换个汉子,她非敲锣打鼓送上门不可!”
说完她气哼哼走了。
那刘老三是村里的光棍闲汉,常与崔氏的当家男人在一起胡混。刘老三干出偷人的丑事,崔氏的男人恐怕也不是好货色。这话简直像戳崔氏的脊梁骨,她如何不气?
眼看着崔氏走远,几人又骂起刘老三。
刘胖婶纳闷得很:“这事已经闹大了,怎也没听说要处置刘老三?”
那夜动静闹得不小,刘老三更是被押去村长家里,之后却再没有传出动静。
“不能送去官府,要不咱们村的名声就毁了!咱们家的闺女不好嫁人,也不会有好女子愿嫁咱们村来!”
话说到这里,刚还兴致勃勃的村妇们,呐呐闭了嘴。
村里人虽爱说长道短,可到底更爱快意恩仇、惩恶扬善的说书段子。如今闹出这档子事,却没见恶有恶报,心中怎会痛快。
刘胖婶败了兴致,正要起身去干活,就听远处有人喧闹。
只见两位身穿官衣的捕快老爷,正打远处走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半大小子,口中高声喊着“威武”。
眼下不年不节,还不到纳税的时候,怎会有官差来?
刘胖婶不禁喊道:“该不是来抓刘老三的吧?!”
“快快,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