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晋本就为村里的流言蜚语烦扰,谁知镇上又起了流言,逢人就议论赵家公子续弦之事。便是学堂中教书的同僚们也在背后议论,说是赵家看中了员外千金,欲千金求娶。
“哪里的话,老夫听闻是要求娶县令大人的庶女。”
宋同晋在旁听着,职业假笑险些挂不住。
到底是他托大了,何必非要拿乔耗上几天,这下鸡飞蛋打全成泡影!宋同晋蔫头搭脑地叹气,既舍不得赵家的聘礼,又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做不成大户人家的岳翁。
颓丧了大半日的宋同晋回到家中,瞧见女儿儿媳越发的不畅快起来,横竖瞧着都不顺眼。一会挑剔饭菜不合口味,过会又叹息世道不公,话里话外都是对婚事不顺的埋怨。
宋安秀垂着头听训,安娴安珩更是鹌鹑一样默不作声。薛宁瞧着被宋同晋拨来拨去的菜盘,顿时没了胃口。
她刚想发作,一撇眼就瞧见宋安娴正对着自己使眼色,再看鸵鸟似的宋安秀,面上一副垂头懊丧的模样,可捧着碗嘴里一刻也没停下。宋同晋半碗饭还没吃完,姐弟三人就全吃完了。
放下饭碗后,姐妹俩不忘对薛宁使眼色。就连一向书呆子样的宋安珩,也难得带了几分少年气,对着她挤挤眼。
薛宁瞧着盘里的熬菜,也撇手撂下碗筷,话都懒得说一句就回了房。
身后宋同晋气哼哼低声道:“成何体统,商贾人家的女儿,就是如此家教么。”
等老两口吃罢晚饭,姐妹俩便出来院里洗碗收拾,等忙完之后,两人又钻进了薛宁房中。
“大嫂,听爹爹的意思,咱们成事了?”宋安秀喜不自胜,抓住薛宁的手不放,“往后我是不是就能选个门当户对,又合心意的人了?”
“眼下还不敢保证,还得再拖拖,也就不了了之了。”
姐妹俩喜得很,能这样不挨打、不受骂的避开婚事,已是再满意不过的。至于外头的流言蜚语,倒也没太往心里去。村里的儿郎多过女儿家,只要流言无关自身的名节清白,往后就不愁嫁人的。
宋安秀一扫先前的丧气,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眉眼也不像之前那样呆板木讷,面相瞧着倒也不比妹妹差多少。就连那张不会说巧话的拙嘴,竟也开了窍。
“大嫂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心里咋想就咋说,是表里如一的敞亮人。大嫂就当我年纪小,这才、这才……”
宋安秀苦着脸替自己剖白,薛宁却是心情极好的。
她原本是不敢改变剧情的,可现在看来,改了又如何?
她知道原主得娘家父母宠爱、兄弟和睦,知晓宋家全员人设,还知道天下太平、地方安泰、县令廉洁,这难道还不够吗?
唯一的bug就是宋家长子的身世,可他已经身故,剧情后期宋安珩为官后,还特地为宋安承立了衣冠冢,可见死讯不假,横竖碍不着薛宁的事。
想通了这一茬,薛宁的心情简直畅快无比,浑身都轻松自在许多。
薛宁打断宋安秀的剖白辩解,转而问起了附近的荒山野林。
前些日子刘胖婶送的野蕈子滋味鲜美,听说是山上采摘来的野物。她早吃够了宋家寡淡无味的熬菜,巴不得也出门去采摘几筐打打牙祭。
姐妹俩为难道:“村里有一处野山,村里还有河,开春后就能捕鱼捞虾、采野菜了。可惜大哥从军走后,爹爹就不许我们再去了。”
宋家的女儿不得抛头露面,宋安珩更是要科举入仕的,自然不能像泥腿子一样刨食。五年来家里几乎没再吃过山货,说起来也是想念不已。
“当年兄长还在时,就由他带着我们出门采摘,每回都有收获。村里多得是人进山刨食……”宋安秀突然脸色一红,呐呐道:“我心仪那人懂得设陷阱,总能捉到野鸡野兔,还传授了我们不少经验。”
她忽然又失了兴致,垂头丧气的不再言语。
薛宁头上的伤口眼看就要大好了,正愁没人领她出门,当即便道:“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管他规不规矩,明日你同我出门去。”
宋安娴嘴上假意劝阻,表情却雀跃不已,真恨不能立刻就出门去。三人约定好时间,只等转天宋同晋出了门就出发。
赶等第二日清早,宋家父子已去了学堂,姑嫂三人也背上箩筐准备出门。
“你们干啥去?”李氏探身出来询问,盯着宋安秀的眼神仍是不善,活像她会私奔离家似的。
薛宁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了:“还能干啥,打家劫舍去。”
她正在院里挑着趁手的家伙,她胳膊纤弱无甚力气,柴刀掂在手里坠得很。她抡圆膀子狠狠一劈,夯实的地面上顿时留下一道浅坑。
李氏吓得一激灵,嘟嘟囔囔骂了声“疯婆子”,随即缩回房中不敢再管她们。
姐妹俩在旁边瞧着,也不由得缩起脖子。以往大嫂骂得虽凶,却从未动过手,这几天没听大嫂骂街,只当她是转了性,没料到比以前更生猛了。
姐妹俩低眉顺眼跟在薛宁身后,伺候山大王般一道出了院门。
三人才刚走几步,迎面碰见了刘胖婶。
托宋家低矮院墙的福,薛宁与刘胖婶在短短几天里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此时见面更是热情的聚在一块说话谈天。
她见刘胖婶背着竹筐,便问:“婶子是要做什么去?”
“正打算去山上看看呢。”
薛宁眼睛一亮,“是去摘蕈子吗?”
“是啊,前阵子下了雨,还能再挖些笋。”
薛宁高兴得很,拉上身后的小姑子们:“婶子也带带我吧,我还从没去过山上呢。”
“这有啥难,咱们一道去,笋子多得是呢。”
四人边聊边走,一路往野山而去。
宋家村的野山山势不高,却绵延颇广,直通到临县地界。山上树林繁茂,一直绵延到山脚下来,村里谁家盖房做家具,都来山脚砍树。地上留下好几个秃秃的树根,薛宁一不留神险些绊倒。
此时正是春日,眼看就快到夏季了,山中舒爽痛快,蚊虫也不算太多,仰头便见枝叶繁茂。薛宁一个劲儿的看天看景,自她长大后就再没回过乡下老家,一直在城里打拼,虽得了高薪却也落得腰间盘突出。这会站在山里,只觉得空气宜人,美得很!
她脚下一滑,一个屁墩摔在土里,引得几人一阵哄笑。
薛宁低头一瞧,绊倒她的恰巧是个冒尖的笋子!
她二话不说拎起柴刀刨砍起来,弄出一截小臂长短的鲜笋。
“这山可真会疼人儿,随便一蹚就是吃食。”薛宁露出喜色,将笋放进背篓。
“你这话可不假,当年村里闹饥荒,就靠这一山一河熬过来的。别看这的河道窄,鱼虾可不少哩。”刘胖婶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山里的种种好处。
她随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小丛野草,“喏,别看不起眼,能治伤呢。”
宋家姐妹脸上笑意不绝,她们此番出门当真是快活,才不过一个时辰,就各装了小半筐,足够家里吃上几顿了。
“咱们乡下人靠山吃山、靠地吃地,但凡勤快些就饿不着,也就是你公婆……”刘胖婶一时嘴快,赶忙收住后话,对薛宁小声道:“那老两口可真不是过日子人。”
刘胖婶顾及着宋家姐妹的颜面,拉着薛宁往别处走去,音量也放开了些:“要说起安秀也是个可怜人,她模样长得不错,干活也麻利得很,要不是摊上这样的爹娘,说亲的早就踏破门槛了。”
提起宋家老两口,刘胖婶就滔滔不绝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嫌弃。若不是原主平日傲娇跋扈,没与邻居交往过,不然俩人非得结金兰不可。
刘胖婶体态矮胖,手脚却麻利,嘴上不停却不耽误干活,很是开朗爽利的人。
“我和你婆家做了二十年邻居,李氏都没同我谈过天,更没请过我做客。你公爹更是个窝囊人,早些年有个出了名的雌老虎,诬赖他耍流氓,不给银子就去公堂上闹。人人都知她是女泼皮,闹去公堂又如何,偏偏你公爹胆小竟还真给了钱,整整三大贯钱呢。”
说到这,她忽然嗤笑一声:“他有钱给女泼皮,却没钱给老大交三贯钱的租调。当初宋二井也差点被征去服役,得亏他媳妇豁得出去,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借钱,这才把人从衙门领回来。”
“你公爹还是个秀才,却怕惹上官司,真是半点用也不顶。”
薛宁坐在石头上歇脚,随口应和道:“公爹但凡能硬气一回,宋家也不至于是此般光景。”
“可不是!”
其他暂且不提,只说宋家长子勤劳能干,即便不是亲生也能帮衬家中做事。可他竟……
薛宁蹙眉思量片刻,说不出哪里古怪。
她前些日子隐约听见公婆嘀咕,说是要去衙门讨“贞节牌坊”,这旌表无论批与不批,总该有衙差上门通报一声的,却从未见过有人报信,这一茬也就不了了之。现在细想起来,也不知究竟报没报上。
按理说宋同晋每日训导学生,又是经历过县试、府试、院试的秀才郎,即便胆量小些,也总不至于畏惧衙门。
刘胖婶嬉笑调侃:“都说书呆子、书呆子,我看还真是,可惜他那一肚子好墨水喽。”
薛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就没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