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贺卓鸣将手机递来,听到顾程言声音的那一刻开始,温祈就陷入了恍惚之中。
那道声音再熟悉不过,但是吐出的字句却令他感到陌生。
顾程言选择追求他,是为了忘记白茗安。
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他。
那是他朝夕相处两年多的丈夫,是在他学生时期留下浓墨重彩的人,所以此前的温祈会选择退让。并且直到整理东西看见那些回忆时,最多的也是怅然和遗憾。
现在,最后的那一点火光也熄灭了。
温祈不记得贺卓鸣什么时候出去的,他再回神,是被一声尖利的叫声唤回来的。
书房里已经空了,温祈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顾程言不知道何时回来了,正跟贺卓鸣扭打在一起!
方才那声尖叫,则来自于在一旁急到不知所措的白茗安。
贺卓鸣打架路数很野,他显然占了上风,每一下都没留劲,拳拳到肉,声音听着都令人牙酸。而顾程言虽然大部分在挨打,却依然不甘服输,张牙舞爪地还手。
“哗啦”一声。
门口的花瓶倒下来,应声碎裂。
然而缠斗在一起的两人视若无睹,依旧你来我往,打红了眼。
白茗安似乎想要拉架,但是根本无从下手,还险些被误伤,他忍不住又叫了起来。
“够了——都停下!”
温祈浑身发抖,声调变得很高。
贺卓鸣手臂微微一滞,就在这片刻的空隙,被顾程言抓准时屈膝击倒,摔在了花瓶瓷片上。
鲜红色蔓延开,见了血,总算是才停下来。
白茗安完全呆立当场,贺卓鸣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重重喘息着,和同样胸膛剧烈起伏的顾程言互相怒目而视,不肯示弱地盯着对方。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两个保安出现在门口,是楼下邻居听见动静,找了他们来处理。
年轻的那个见到满地狼藉和血迹,登时有些惊慌,年纪大的看起来稳重一些,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顾程言和贺卓鸣都不开口,最后温祈无奈道:“等车到了麻烦帮忙搭把手。”
他已经打过电话,让私人医院派两辆专属的救护车辆来。
晚上十一点多,秦泊远没什么好气的出现在诊室里,皱着眉给贺卓鸣检查伤势。
伤口在车上已经经过初步处理,大多是软组织挫伤,最重的就是左面大腿外侧在碎瓷片上的扎伤,而且手肘和腰侧也有许多细小的伤口。
相比于他,甚至顾程言更惨一点,直接骨折了。
秦泊远仔细给他检查,确保没有碎片留在身体里。
消毒酒精涂到伤口周围,一旁的助手都看得于心不忍,然而贺卓鸣一声不吭,靠在诊疗椅上半阖着眼睛,不知道是装睡还是装死。
秦泊远下手一点也不轻,边包扎边道:“两天换一次药,伤口别沾水,注意忌口。”
贺卓鸣这才分过来一点眼神:“不一定有时间。”
秦泊远面无表情:“那就感染。”
贺卓鸣不说话了。
“我没告诉纪枫。”隔了一会儿,秦泊远说。
他本来想训两句,但一想到贺卓鸣打的是谁,以及他们之间那些感情债,他又闭上了嘴。
贺卓鸣应了一声,又恢复先前那半死不活的状态。
秦泊远瞄他一眼。
“温祈在顾程言那。”
果然,下一秒贺卓鸣脑袋“唰”就抬起来了。
他怒瞪秦泊远,后者转走目光懒得搭理,于是他只好瞪空气,不满道:“因为他比我伤得重?”
秦泊远把沾着血的棉球扔到医疗盘里,示意助手拿走。
“不是,听说是拿什么东西让他签,搞得顾程言情绪很激动。”
贺卓鸣表情瞬间多云转晴。
情绪激动的顾程言也躺在医疗椅上,不过显然是多云转阴。
“你再说一遍?”
温祈:“新的地址我晚会发给你,签好以后寄过去吧,不麻烦你跑了。”
顾程言全身上下都在疼,然而温祈半句安慰也没有,上来就说离婚,还说东西已经搬走大半了,顾程言简直眼前一黑。他咬肌一鼓一鼓的,好半天,才沙哑着嗓子道:“今晚我在车里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那是贺卓鸣故意挑拨的,他早就在利用白茗安了!”
温祈没说话,而是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缓缓问:“所以那些都是真的?”
“你选择我,因为我是最好用的,而且能满足你炫耀的心思,是吗?”
顾程言烦躁起来,他习惯性地去扒头发,结果刚一动手臂就是钻心的疼痛。
他抿着唇,道:“你为什非要去纠结那些?我对你难道不好吗?他贺卓鸣现在能护着你,以后呢?他能娶你吗?”
温祈扬起声音:“顾程言,现在是我在问你!”
他眼里失望透顶,“你生气也好,打架也好,是因为觉得贺卓鸣抢了你的东西,是在和他较劲。至于这件东西在想什么,并不重要,对吗?”
顾程言一滞。
空气变得格外安静。
医生站在一边,没得到顾总的许可也没法动。他左看看右看看,庆幸工作要求佩戴口罩。
最后,温祈做了个深呼吸。
他把协议书放在门口的桌上:“签完寄给我吧。”
“温祈!”顾程言再身后叫住了他,“我不同意离婚。”
温祈眼底一片荒芜:“那就走法律程序。”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他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也一同被剥去,创口撕裂,血肉模糊,痛得他想蜷缩。
但总有一天,这里会结痂,会长出新的、完好的皮肤。
温祈像游荡的小幽灵,他也不知道自己朝着什么地方走,要去做什么。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上了楼。
这层是秦泊远的诊室。
贺卓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靠着椅背,一条腿直直地放着,一条则蜷起来立在地上。
因为姿势,他肩胛骨微微弓着,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
温祈垂着脑袋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无家可归的兔子主动进了猛兽的巢穴。
贺卓鸣也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靠着他的脸颊闭上了眼睛。
走廊另一侧出现一道人影。
白茗安匆匆过来,又在看到他们二人时停下了脚步。
温祈背对着他的方向,但却能看见贺卓鸣的脸。
那个向来只有漠然和嘲讽两个表情的人悄悄转过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堪称温柔的神色,啄了一下温祈的耳廓。
动作轻盈,像是生怕被发现。
温祈似有所感,但他只觉得痒,于是歪了一下头。
白茗安站在原地,震惊之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事已至此,一切都清晰明了。
难怪贺卓鸣在拒绝以后又联系自己,难怪他态度忽冷忽热,难怪他只对顾程言感兴趣。
甚至于…难怪他这么没耐性的人,今晚会一直没有挂电话。
白茗安心绪凌乱如麻,他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去。
温祈听到声音,转头见是他,有些怔愣。贺卓鸣的脸上则只有被打断的不满。
白茗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开口:“你赢了。”
温祈淡声:“我不记得我们比赛过。”
白茗安转而问贺卓鸣:“你从一开始,就是喜欢他?”
贺卓鸣视线终于舍得离开温祈,但也只在白茗安身上扫过一瞬。
“嗯。”
白茗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他真的笑了两声:“那时候他们明明还…你贺卓鸣,这是在当第三者?”
温祈蹙了下眉:“白先生,慎言。”
白茗安不说话,只牢牢盯着贺卓鸣。
后者喉结滚了滚,道:“是又怎么样?”
白茗安连讥笑都消失了。他看向贺卓鸣,眼神里只有陌生。
“贺叔叔知道吗?贺家人也不会同意的。”
没了温祈在怀里止痛,伤口又难受起来,贺卓鸣已经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和你没关系。”
温祈也开了口:“白先生,如果没有其他话要说,就回去吧,顾程言那边应该更需要你。”
白茗安看着温祈,忽而道:“今晚顾程言说话的时候,我没有睡着。”
温祈猜到了。
然而下一刻,就听白茗安道:“高中,他第一次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也没睡着。”
白茗安一劳累就习惯性闭眼假寐,但意识是完全清醒的。
顾程言以为自己藏匿很好的心思,实则早就已经无处遁形。
温祈瞳孔放大。
这他倒是没想到过。
所以白茗安对此心知肚明,然后依然若无其事做出好朋友的样子。
温祈:“那你为什么不…”
白茗安说:“怎么了?他只是喜欢我,又不影响我跟他做朋友。”
“而且喜欢我的人很多,我不可能挨个注意。”
他态度太过理所当然,温祈也怔了片刻。
白茗安:“我对顾程言没有兴趣,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温祈后知后觉,意识到顾程言说他们什么都没发生的那句话,是真的。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过去的两年里没有白茗安,顾程言依旧没喜欢他。
他们的婚姻就像一艘过渡装载货物、即将沉没的船,白茗安只是那根稻草而已。
温祈平静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关心。”
说话间,贺卓鸣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白茗安看着贺卓鸣充满占有欲的姿势,扯了下嘴角。
“看不出来,你也够绝情的。”
贺卓鸣冷声:“还不走?”
“砰”一声,诊室的门从里面推开。
一身白大褂的秦泊远走出来:“吵什么?以为这里是在大街上?”
他瞟了贺卓鸣一眼:“你进来。”
贺卓鸣跟磁铁一样非要吸住温祈,秦泊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还是把他们两个一起放了进来。
他又给贺卓鸣拿了两盒口服的药,然后把情况跟温祈说了一遍。
温祈小鸡啄米:“我记住了。”
秦泊远想说你记什么,但显然并不合适,最终选择闭嘴,并他们两个一起撵了出去。
时间太晚,两人去贺卓鸣的vip单间休息了一晚。
早上走的时候,温祈和临时赶来的袁桥擦肩而过,后者转身,似乎想开口叫他。
但温祈步履匆匆,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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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祈请家政收拾了打架留下的一片狼藉,然后又住了两天,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波搬家公司。
他彻底跟两年的回忆阔别。
姜璇就等在新家的楼下,她跟温祈一起回去,一收拾就是一上午。
中午温祈问姜璇要不要歇一会,后者说不如一次性干完,于是两人随便扒了口饭就又继续。
姜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邻居呢?就上次电话里那个。”
温祈啊了声:“他…在他家吧。”
姜璇气道:“怎么,占你便宜时候勤快,等要帮你干活就不来了?”
温祈:“不是,他前两天伤了。”
姜璇:“我猜就是!”
“正好赶在你搬家前,然后正好影响办你搬家,对吧?”
温祈:“他不是故意的。”
姜璇一下子放下抹布,两步蹭到温祈面前:“你说什么?你清醒点!这种话放在网上是要被骂不分就尊重祝福的!”
他抱臂道:“那我问你,他怎么伤的?”
温祈:“跟顾程言打架。”
他眨眨眼睛,模样老实又无辜。
姜璇登时哑火:“啊,那这个理由,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了?”
温祈:“离婚协议我给顾程言了。”
沉默少顷,姜璇拍怕他的肩膀:“好事,高兴点。”
温祈蹙眉躲闪:“你手套上都是灰。”
姜璇柳眉倒竖,顿时改为两只手去够他,两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