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且一路跌跌撞撞，宽大的衣袍与袖摆都被灌入了春风，他越奔越有力，感觉不到疼痛。飞吹起时，他好像真的化身成为了自由的蝶，飞向属于他的天空。

后面还追了一群人，他的动静这么大，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两人停了下来。易守明笑着看了一眼易夙游道：“看来一时离不开了。”

易夙游停下转身，远处是重叠的宫门城墙，阿且提着衣袍一路飞奔而来。雷暴后的春日一碧如洗，阳光洒在了宫中每个角落，那张小脸明明是花猫一样，眼里神光明亮，莫名有些明艳动人。

看到易夙游了，阿且速度更快了，他越过宫门重重撞进她怀里，易夙游后退了一小步，抓住了他。

阿且一手紧紧环住她，还将另一只手送到她眼前，一脸委屈看着她。

果然，手上还有手腕上有细密的针眼，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

“还会向你告状，看来不算傻。”易守明也是很少见此场景，觉得颇为稀奇。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

易夙游与易守明轻而易举甩掉了后面的人，很快就离开了王宫。

“游儿，你怎么看？”两人已经离开城门有一段距离了，易守明才开口问道。

越往外走，草木溪流也越多。此时还是初春，花草树木萌芽冒出。靠近来时的山头，人烟变得稀少。春日万物艳丽萌发生机，而这座山林却让人退避三舍。

“他们在撒谎。”易夙游说了句废话。

易守明倒是含笑看着她道：“那便如往常一样？”

易夙游点了点头。

阿且还紧紧抱着易夙游臂膀，易守明靠近时，他下意识抱得更紧了。

哪知易守明并未看他，而是专注看着易夙游道：“游儿，这边的世界不似山中，虽然我并不担心你的安全问题，但是人心复杂仍要保护好自己。待事情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回去吧。”她对外的时候温和中带着疏离，面对易夙游的时候，她的疏离瓦解，言语中已表明心迹。

说完就替她理了一下颊边的碎发，双手拢进袖中转身向前方高山密林走去。

“你也是，注意安全。”

易守明顿住，回头淡然笑了笑。

“安心。”这世界如何奈何得了她？更何况还是些装神弄鬼之辈。

易夙游并没有离开，而是目送她身形彻底没了影才收回目光。

阿且脸贴在她身上蹭了蹭，欢快地抱着她摇，全然忘了疼。

天赐城王宫。

王宫偏殿处，此处宫殿隐于重重宫墙之后，青石板路通往幽深处。虽然地处偏僻，却是一年四季的名贵草木花树都有，时值春天，一些花骨朵已初现雏形，各色蝴蝶追逐嬉闹，一股甜香弥漫在空气中。

深处的宫殿不逊色于任何一处偏殿，红底漆金写着卿袅苑。

“还没抓到？一个傻子都抓不到你们都是废物吗？”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从殿内传来，男子因为愤怒，声音很是尖锐。

男子黑金宽袍上织着洒金长线，头上的金簪精巧轻盈，男子看起来也不大，颇有男儿的娇态。只是此刻地上名贵器具碎了一地，他一耳光扇在了下人身上，面色铁青。

下一刻，嵇氏踏门而入拉住他的手就哄着道：“哎我的心肝，别伤着自己手了。别急别急，他能跑到哪里去？大祭司这不是已经去了吗？一会就有消息了。”她面上焦灼，还替他吹了吹手心。

男子也不叫了，看到嵇氏，面色一变，眼泪就落了出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抽泣道：“阿娘，我怕，我不要嫁给那可怕的山鬼！”他肩膀抽动，哭得甚是伤心。

嵇氏一听，心里一揪，脸上皆是心疼，替他顺完气道：“珏儿不哭，有阿娘在，定不会让你嫁给那什么妖鬼。”

嵇珏从她怀中抬头，眼泪都不顾及擦，幽怨道：“阿娘，珏儿不要做那影子，我才是天赐城的少城主！那傻子凭什么？阿娘你还替他招什么魂，留他一条贱命就够了，阿娘莫不是对她起怜意了？”

嵇氏揉了揉眉心，叹口气道：“珏儿，眼下还不是时候，待他被送去神祠后，该是珏儿的一分都少不了。至于招魂，那也是大祭司的主意，他们需要完美的祭品，但是招不招得到她也无可奈何。再说了，若是他恢复了几分，那也是对珏儿有好处，能拖住山鬼，下一次山鬼娶亲就可以延迟了。这么些时间，足够为珏儿寻得一门好亲事，风光嫁出去。”边说边放轻了声音，替他擦干泪。

嵇珏本来还在生气，嵇氏这么一说，他又镇定了几分。一想到亲事，他忍不住扁了嘴道：“阿娘，珏儿还没在娘身边待够呢！就这么急着将珏儿嫁出去，是不是嫌弃珏儿太任性妄为了。”

嵇氏乐呵呵道：“珏儿可是害羞了？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阿娘心疼都来不及。可是男大当嫁，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我的珏儿，必定是要配上万里挑一的好女儿家。”

“阿娘……”嵇珏在她怀里撒娇，话已至此，嵇氏的一番安慰，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好巧不巧，嵇珏刚哭诉完，就传来消息阿且自己又回来了。

嵇氏扶起嵇珏道：“珏儿，和为娘一起去看看吧，在这王宫，他也逃不到哪里去。”

嵇珏整理了一番，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款款跟上嵇氏。

阿且跑出去的时候人仰马翻，回来的时候安静不语跟在易夙游旁边。

易夙游带着他走回王宫，如入无人之境。本来派出去追阿且的人，此时离了几十米远，如避洪水猛兽。

嵇氏与嵇珏到大殿外时，便看到的是毫发无损的阿且还有易夙游背影。

大祭司眯眼，面布阴云，她一手抬起，右手腕露出了六个铁环，她左手摩挲过，数根细密的线射出，点点银光闪过，织成了一张针网朝易夙游而去。

易夙游将阿且推至后面，瞬时拔剑，其剑法精妙，快无影，针网直接被她斩断。她一步上前，收剑时强大的气压过境，针粉碎化成银光。

后面的阿且蹦跳鼓掌，哈哈傻乐起来。

嵇珏本来想看的落魄景象没有，看着殿外刺眼的人，他握紧了拳。

尽管易夙游才出一招，但是大祭司目眦欲裂，她一口气没咽下去，捂住胸口后退了好几步。意识到与对方的天壤之别，她面色黑青说道：“少城主是献给山鬼的夫君，少城主心性单纯，还请小姐不要污了少城主清白。”

她的话刚说完，阿且也没眼色，拉起衣摆飞奔到易夙游身边，从背后一把抱住她的腰，脸蹭着她背后。

“游……游儿……”他咬字很重，嗓子也哑，这称呼很显然是学易守明的。

见此情景，大祭司脸跟调色盘差不多了。

周围早就见识过易夙游功力的人，哪敢说话，况且，这还是少城主主动倒贴的……

嵇氏脸红脖子粗了，生平没如此丢人过，怎么说他现在还是少城主，尽管是个傻的，但是污了名声，耽误了山鬼娶亲，那和谁说理去。

嵇氏快步上前，面露愠怒道：“我天赐城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还不快放开仙人！”说着就欲扯他。

还没碰到他，易夙游便带着阿且飞到了宫殿顶上，目光看着下方众人，无悲无喜。

“既然是献给山鬼的礼物，那我便是这山鬼。”

嵇氏扑了空，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几人目光追随过去。

春风柔和拂面，她白衣如洗不染尘埃，身形挺秀，仙人之姿。她的剑和她的人一样，雪一般的清透。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宫里，格格不入，却很难让人忘怀。

若说她是山鬼，山鬼哪有这般模样？

嵇珏咬唇，紧紧拽住嵇氏，面目凄然。从前他就觉得万里挑一是不可能的，然而亲自见到融融春风下的仙人，那样维护一个傻子，嫉妒如藤蔓疯长。

“放肆！”大祭司按耐不住杀意，她手腕再次转动，这一次是从她身上飞出的细密银线。

易夙游并不急，剑过时，如狂风骤雨，悉数还给了她。

大祭司也尝到了自个武器的厉害，一口老血吐出来。

眼看大祭司都这副模样，嵇氏也彻底明白硬来是行不通的。于是便吸了口气沉声道：“仙人，事关我们天赐城的万千百姓，还请仙人莫要开这般玩笑。”

易夙游站在高处，挽了个剑花，阿且又是开心地鼓着掌。她不以为然道：“一座城万千百姓的性命皆寄予一桩子虚乌有的婚事上，是你在与我开玩笑。”

嵇氏被她这句话震到了，但是又不甘于下风，便道：“仙人以为我想吗？山鬼食人，不达目的便搅得城不安宁。那可是我的儿子，好不容易招魂有些效果了，他就要离开我身边，我也很心痛啊。”

易夙游面上没什么同情，“看不出你哪里心痛。”

“……”嵇氏被她噎的一时没说话。

没想到一旁的嵇珏却仰头，眸中带着水光，轻言道：“仙人有所不知，外面传言是将那些儿郎送了回来，实际上有些没送回，回来的那些没多久就疯了自杀了。”

所以实际情况是山鬼比传闻中更玄一些，而且还很恶劣。

“那又如何？不去捉山鬼，捉人去送死又是何意？”易夙游看向嵇珏，嵇珏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缓缓掐住衣袖里的手指。

她的专注停留在其他地方太久，阿且气鼓鼓地咬了一口她手。易夙游面色淡定，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嵇氏不忍，缓回神回道：“天赐山福泽一方百姓，如今天赐城有难，我等身为城主，自然义不容辞。”

易夙游笑了声，“那为何你不去？”

嵇氏抚了抚胸口，总觉得会被她气坏，在人底下不得不低头，“仙人说笑了，我怎么能行……”见识到了她语出惊人，嵇氏又补充道：“珏儿更不行，正统血脉才行。”

“城主不说，我还以为他才是你亲儿子。”易夙游有什么说什么。

嵇氏嵇珏皆面色一白，嵇氏很快收拾好情绪道：“不瞒仙人，珏儿是我那逝去姐姐的独子，姐姐与我关系甚密，她的独子我也是一视同仁。不过到底是旁系，没有吾儿那般纯粹。”

易夙游不再理会她，利剑如虹定在他俩跟前。她飞了下来，凑近嵇珏道：“是吗？我觉得他也很纯正。”

一股冷冽好闻的气息袭来，她的发丝柔顺垂落在脸颊旁，如此近，给他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嵇珏顿时感觉魂不知哪里去了，有些飘然。

笑死了

阿且：犯规了！不许使用美人计！

夙游：？

作者有话说

第198章 孤漠月明（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