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祈安一脸惨白，就连现在被师叔救了出来，躺在床上都还是生无可恋的样子。

和煦知晓平安城还在乱着，就只在无穷境外头的一处山脚下歇了脚，与一家农户借了宿，倒还算顺利，就只是村民们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有点惧怕。

风祈安已然没了个人样儿，瘦骨嶙峋，衣裳破烂，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上还有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虽结了疤但看着还是不太习惯，而风祈安满脸都是血迹，和煦只得撒了谎，称是仇家追杀，不幸受伤，逃亡至此。

和煦出了无穷境就恢复了原本的面貌，虽一身衣服也是不伦不类，着实窘迫，但奈何人长得好，脸就摆在那儿，众村民也不多作质疑，很快就相信了去。

从没伺候过人的和煦打了水，将毛巾蘸湿，给风祈安擦拭，将脸上的脖子上的手上的污垢血迹全擦了去，往日里的戏谑神情换成了凝重，紧抿着双唇。

“我去给你打些热水，你洗下身子，还是要我帮你洗？”和煦说着话，就去扒风祈安破烂不堪的外袍。

风祈安终于从生无可恋的世界里回过神，止住了和煦的动作，眼里终于有了一点儿神采，“师叔，我吃的是人肉吗？”

刚问完，风祈安的眼里就蓄满了泪水，和煦一看这样的风祈安突然莫名心疼，他本该是风家最得宠的独子，他本该只是云山那无知无畏会捣蛋的师侄，他也本该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普通人。

“不是！”和煦对着风祈安摇摇头。

风祈安因着和煦这句话，眼里的泪水反而流了出来，“明明是，那个小孩，他就是吃了所有人的肉，才修成魔的！”

“我给你送的，我会不知道吗？真不是人肉，魔修修炼需要血气，但不吃人肉的。”以往严苛不已的师叔突然温柔了起来，用着自己的衣袖给风祈安擦干眼泪。

“可他真的吃了！他饿极了就在黑暗里吃，我都听见咀嚼声了。”风祈安还是觉得和煦在骗他。

“你觉得他们会为了喂你而专门去杀人吗？”和煦将风祈安散乱的头发拨开，“我刚进去就被发现了，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就差我给你送饭，我还出来去抓野味呢，那袁裴山就是喜欢看人痛苦，他的话你不必全信。”

“黑暗里我无法看清吃的什么，有血腥味，可我又饿极，饿了许多天，就算有吃的也饿，那你没来的时候呢，我吃的是什么？”说着说着，风祈安蜷缩起身子，将脸用手捂住，悲痛至极。

“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错不在你。”

“那师叔，你会杀了我吗？为了平安城。”

风祈安突然就放弃刚刚那个吃的是什么的问题，转过头来，望向和煦，眼里全是认真。

“不会。”

风祈安哂笑了一声，“师叔是在撒谎安慰我吗？一个人换一座城，岂不是很值？”

和煦默然，只是将风祈安搂到怀，轻轻拍着风祈安的背，“我不会为了一座城去滥杀无辜，你本就无错。”

风祈安闷闷地喊了一声“师叔”，就在和煦怀里睡了过去，却搂紧了和煦的背。

和煦一下子就想起了数百年前的时光，那时有窥世石现世，有袁裴山坠魔，有风祈安呱呱坠地。然而窥世石流落魔修之手，于是各大仙门屠了半个无穷境，和煦当时就是这当中出最大力的人，他也是最先拿到窥世石的人，他将那石头放进了风祈安的体内，当着袁裴山的面，因着无穷境左护法的苦苦哀求，但他杀了那个左护法，和煦至今都不明白袁裴山当时为何不阻止他，他只知道，原本会死的风祈安活了下来，并且异于凡人，不是修炼之人却仍能活到现在。

和煦莫名觉得好笑，原来那时他就心软救下了风祈安，现在也是一样。那日在平安城所有人都以为风祈安已经身死，和煦却见属于风祈安的那块木牌，本该碎裂却又忽的亮了起来，每块木牌都是与云山各弟子的性命所联系在一起的，不仅是进出凭证，也是生死征兆，和煦那时就明白风祈安还活着。

本不是他和煦该管的事，就一个小弟子，生死如何都与他无关，被魔修掳了去就掳了去吧，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总就能想起风祈安，明明怂的要死，却还是作天作地，明明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却行事风格迥异，明明不怕他，可还是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

然后和煦就一身孑然地踏上了无穷境的地盘。看到风祈安那可可怜怜的样子，和煦突然有点后悔，后悔没有早点来，之前多么鲜活的风祈安怎么成了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风祈安搂和煦搂得紧，就是睡着了都还不撒手，和煦想抽身出来都没办法，只得这么搂着，不敢动静太大，恍惚间又想起刚在云山见到风祈安的时候。

和煦很是好奇，当年被他放入那块石头的那个孩子，现已这般大，而且很是调皮还无赖，听说是平安城的小霸王，所以他总是处处都为难于他，想看看有着石头心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可渐渐地却发现这风祈安跟原本那个孩子不太一样，思想行为异于前者，就连一些不可改变的身体习惯都变了，后来他探查了风祈安的元神，却无任何异样，现在想来该是那块石头苏醒了。

毕竟原身风祈安最恨的就是他和煦，跟魔修素心很是亲近，就是死也不会入云山派，这才是原来风祈安的做派，更遑论整天跟他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诨。

而如今的风祈安却什么都不知，仿若什么都不记得，仿若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仿若不认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人，仿若他不是风祈安本身。

此时和煦莫名就觉得有些生气，本来好端端的风祈安，突然就没了一开始的鲜活气儿，本来可以玩好久的兴致，现如今全没了，好不容易发现个好玩的东西，突然就被袁裴山毁了！

这该死的袁裴山，整天搞事！

要是他能歇歇将仙门搅得天翻地覆的心思，那得有多少人要感恩戴德，涕泪横流！

袁裴山不就是想看仙门正道在一个无辜生命和一个平安城之间怎么抉择嘛！

不就是想看仙门正道露出争抢窥世石的丑陋面目嘛！

当年他能将这石头藏起来，能留下半个无穷境，能留下偌大仙门后人，能迎来数百年的和平，如今，他和煦照样可以！

和煦敛下眸子，将眼里的波云诡谲都隐了去，又恢复了往日里云山和煦的清高模样，仿佛刚刚那样戾气十足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