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欧阳泽再次睁开眼，头发便挡住了自己的大部分视线，他在书院时，已经将那些遮挡的头发梳起，现在这个样子.....
欧阳泽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穿着，和周围的环境，他的脸色慢慢发青。
这里——是他们之前待着的白府，而自己也不知怎的，也变回了曾经那个瘦弱的怪胎。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让他感觉极度不安，他强制自己冷静下里，硬生生压下头脑中翻涌起的各种风浪，使之暂时不会将自己击溃。
冷静，冷静一点，肯定是那个洞室里出了什么事，自己的记忆不可能出现问题，师尊肯定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抬眼，欧阳正抱着一大盆衣服走过来：“快洗吧，都怪你。”
“什么？”
这个时候的欧阳正也是额前过长的黑发挡住她蓝色的眼眸，这才不至于会像欧阳泽一样被当成怪胎，她听到欧阳泽的问话，皱眉不满道：“还能有什么！如果不是你给头发上染料的时候，被夫人碰见了，我们现在也不会被赶到这个地方，做所有的粗活。”
欧阳泽眨了眨眼睛，第一时间蹲下身和欧阳正一起洗这盆里的衣服，脑子一直在思考。
是这个时候......这是他们刚被卖入白府的时候......
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让欧阳泽打心底里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自己会待在这个地方多久，如果是很短一段时间，他或许可以忍受，可是如果真正到了那个时候......
可是欧阳泽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的局面，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欧阳正没好气道：“你之后染头，都给我到这个地方染，我会尽量把所有人支开，别让他们又大声叫唤嚷嚷着要把我们赶出去。”
欧阳泽小心翼翼地模仿这他曾经的语气问道：“阿姐，这里现在是哪里？夫人还和我们在同一个府邸吗？”
欧阳正切了一声，瞥了一眼欧阳泽又继续手上的活，她道：“怎么可能，你是脑子坏掉了吗？我们早就不被允许进□□，这里是偏府，都是做最累的活的下人才会被发配到这个地方来，我真是被你害惨了。”
欧阳泽声音里带着胆怯，小小地“嗯”了一声，他大致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虽然心底里还有些恐惧，但是或许之后发生的事情还可以验证他记忆的真伪，让他不至于真的陷入绝望。
欧阳泽看着欧阳正道：“阿姐，我们以后会被一个很好的人救出去，我们会读书识字，练武修灵，之后就再也不会被人谩骂诅咒......”
欧阳正听着只觉得荒谬，可是欧阳泽描述的场景十分美好，她的笑里带了些嘲意：“若是真的想你说的那样，让我为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说着，她用沾满皂角泡沫的手一拍欧阳正的脑袋：“想得挺美，干活！”
欧阳泽沉默，继续搓洗衣服，过了一会道：“他给我们取了名字，他说他姓欧阳，我们和他姓，正直做人，福泽天下，你叫正，我叫泽。”
欧阳正只当他在胡言乱语，不知从哪里学到的词语便拿来唬她。
“是是是，这名字真好——”欧阳正敷衍。
......
和欧阳泽记忆里的一样，欧阳正用黑发遮挡住她的眼眸，便像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子，声音又好听嘴也甜，做事情麻利，偏府的嬷嬷伯伯便都喜欢她，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极力与自己的姐姐撇开关系，不要阻挡她做一个“正常人”。
这为他带来的，就是长时间的排挤和咒骂，“怪物”“妖精”“怪胎”“不祥之人”之类的，形容怪异之人的词语全部堆砌在他身上，无论他如何用染料将自己的头发染黑，都无法掩盖住新长出的金发，黑色的廉价染料很难让头发维持很长时间，染料的原材料也相当难找。
欧阳泽提前存好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原材料，为的就是能维持这头有些发棕的黑发长一点时间......
随着待在这个地方的时间越来越长，欧阳泽渐渐压不住自己心底的胡思乱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的记忆，他必须每天都要想着书院里传授的知识，早起来，在没有人的地方，将书院学的剑招一五一十做一遍。
.......
某一天，他们又把担水砍柴的粗重活扔给他。
“这看着真恶心啊。”中年男人抓起欧阳泽的头发将他提起来，“你真的是人吗？”
仔仔细细看了他的脸，除了与他们不太相似的鼻子眼睛和皮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同。
欧阳泽抬眼瞪着那男人。男人感觉浑身刺挠，便将欧阳泽朝旁边一甩，瘦弱的皮包骨与青石板碰撞发出闷声。
那男人被欧阳泽的眼神吓到，说了几句脏话，似是发泄地踢了他一脚，便离开。
而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个人做过，欧阳泽已经习惯了身体的疼痛，他可以忍受这些，如果他的记忆是真的话，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没有缘由地欺负，贬低，否定他作为人的存在。
在河边，欧阳泽洗干净自己的脸和头发，他看着自己，摸上自己的皮肤，那双和天空一般的眼睛还有阳光般的金发，这是导致他悲剧的罪魁祸首，欧阳泽闭上眼。
【金发蓝眼好看得不得了好吧！是他们没品位！好吧，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反正我是喜欢得不得了！】记忆里的人笑得温柔，欧阳泽已经忘记那个人具体张长什么样，可他记得，那人像太阳一样。
有些不记得了。欧阳泽用水泼了泼自己的脸，拿出篮子里的染料给自己的头发涂上，让他有些心慌的是，他所拥有的染料不多了......他也不确定那人到底会不会来，他只是用这件事稳定自己的心绪......
直到他没办法掩盖自己头发的颜色......
欧阳正：“我和嬷嬷说你这几天得了风寒，只能呆在这里，能拖一天是一天。”
欧阳泽闭上眼，道：“姐，我们逃走吧，去别的地方。”
欧阳正摇摇头，眼底尽是疲惫，她拿出两个有些脏的馒头放在欧阳泽手里，道：“其他地方，也没有我们的去处吧，若是被牙子抓去，又要过上被人挑挑拣拣不当人的生活，这个你拿着，别问，偷的。”
欧阳泽没有说什么，淡淡嗯了一声。
......
嬷嬷脸上扯着厌恶的讽笑，指示身旁两人将欧阳泽架起。
“去，把他洗干净，管事的要他。”嬷嬷的声音尖细。
还是躲不掉.......
如果不是欧阳正给她的那些食物，他或许现在早就饿得无法反抗，虽然现在也无济于事。
“我自己来......”没有人理会他，欧阳泽继续道，“我是怪物，身上还带病，你们确定要靠我这么近？”
说罢，便感觉自己胳膊上的手同时放开，狠狠摔在地上，欧阳泽爬起，道：“走吧。”
声音冷漠得不像人类，他想，或许自己本来就不是人。
烟雾缭绕，呛人。不算精致的食物却在盘子里摆的十分好看，让欧阳泽作呕。
好恶心。
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椅子上，苍老又有些细的声音对他道：“过来，让伯伯看看。”
欧阳泽走上前，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试图寻找能够杀死眼前之人的东西。
那人不算老，身体看着是被大烟掏空，呈现老态，看着欧阳泽的眼神里透露出被惊艳的神色，转而变成更深沉的欲望。
欧阳泽的步子无法向前挪动一点，他庆幸自己只吃了一点东西，不然他现在就会吐出来，曾经的他只觉得这个人虽然很奇怪，但是是为数不多对自己还算好的人，可现在。
欧阳泽只想杀了他。
可是刻在心底的恐惧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过来啊，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那人见着欧阳泽不在上前，自己便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向欧阳泽，他执起欧阳泽的一缕金发，放在手中不停把玩，啧啧称奇，看到欧阳泽的蓝瞳，便觉得金发无味。
粗糙的指腹擦上欧阳泽的脸颊，那人一手掐上欧阳泽的后颈强迫他抬起头，抚开他额前的头发，直到露出那双蓝眸，那人笑得眯了眼。
“我在府上这么多年，也只有当年圣上赏赐白府时的一件蓝石簪子，有这样的质感。”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他牵着欧阳泽到桌上坐下，“吃点吧，宝贝，你太瘦了。”
他笑得慈祥，仿佛真的非常关心欧阳泽的身体。
桌上的食物是欧阳泽这些月从未接触过的，热的，完好的，新鲜的食物。可是欧阳泽的心冰冷，他垂着眸，浅金色的睫毛半遮住他的眸子，让人看着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
管事给他夹菜，笑着摸摸他的头道：“你的金发和蓝色的眼睛都是世界的珍宝，是他们见识短浅，只有我知道，宝贝儿，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只有我最喜欢你，最珍惜你......”
柔声细气说了一会，他才显露他真正的目的：“为了能每天都看到这样美丽的人儿，你到伯伯这里住，来伺候我，以后都不需要你干粗活，怎么样？”
欧阳泽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怯生生说道：“我......我想去和阿姐在一起......”
管事笑着，善解人意：“好好好，陪姐姐，真是个好孩子。”
饭后，欧阳泽适时地提出想要带一些食物走，管事抽了一口烟，被欧阳泽这乖巧懂事的模样取悦到了，摸了摸欧阳泽的脸颊，便同意了。
离开管事的视野，欧阳泽逃得飞快，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将刚才吃的那些食物都吐了出来。
真恶心......
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直到慢慢又吐出黄水，欧阳泽感觉头有些晕，之前一直支撑着他的心里防线在这一刻崩塌地不成样子，他只得回到自己的小草席，慢慢将支离破碎的某些东西再次拼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管事伯几乎每天都要找他过去“吃饭”，每次欧阳泽回来都会吐个昏天地暗，头脑发昏，自那之后也没有繁重的活事给他干，似乎他的职责就是让管事伯高兴，不同的是，有时他会听到别人语气奇怪地喊他“小宝贝儿”，又或是更加厌恶的“怪物”，那些人里甚至有他的姐姐。
这些东西围绕着他，让他渐渐会绝望地怀疑自己的记忆。
那些东西是真的吗？一定是的吧！不然他怎么坚持着活到现在，他的记忆和现在的处境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更深层次的东西，欧阳泽无法思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着等待什么，有时照常偷偷去练剑时，他会突然大脑空白，感觉一切东西都是假的。
等到再思绪清明时，管事的脸在他面前放大，他一惊，下意识一拳锤在对方的胸口上，等他回过神来，身上已经满是伤痕，管事气急，叫人进来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避开他的脸，别扯他的头发。”管事笑着，那笑容让欧阳泽有些毛骷悚然。
直到他再也无法站起身子，管事将人遣散，把他抱起，让他躺在管事柔软的床榻上，管事给他上药的手法很轻柔，会问他“疼不疼”。
欧阳泽点头。
管事笑着：“不乖的小孩，是你先动手的，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如果你下次再有这种行为，这就是结果，所以，我的宝贝儿，下次可不要反抗，”管事沾染药膏的手指压上欧阳泽身上的一处淤青，“这便是反抗伯伯的下场哦，你要做个乖孩子，这样我才会喜欢你，这里也只有我喜欢你了，你要好好珍惜我才行。”
“？”欧阳泽什么也没听进去，他疼得呼吸都撕扯疼伤口。
管事一直亲自照顾他，直到他再次好起来。
......
“阿姐，我要走。”欧阳泽的眼神里没有情绪，他只是单纯复述这件事。
欧阳正吃着欧阳泽带回来的食物，惊讶道：“为什么？管事伯对你那么好，他让你和他一起吃饭，让你带这么美味的肉给我，我们的处境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我们现在有干净的衣服，现在那些嬷嬷都不总是把脏活累活都给我干了呢。”
欧阳泽从怀里拿出一把磨得锋利的石锥，他道：“如果他再进一步，我就会用这个刺进他的脖子，等我把他的财宝卷出来，我们就逃离这个地方。”
“啊？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欧阳正不解，她记忆里的弟弟是胆小怯懦，怎么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欧阳泽也无法再告诉她更多的事情，只是将石锥收起，离开。
管事照常每天都要求他去与他共进午餐，今天却独独留得久了一些，欧阳泽隔着衣服的布料摸了摸石锥。
或许就是今天吧。欧阳泽呼吸急促，似是恐惧，又像是迫不及待。
今天，管事提前洗了个澡，从善如流地走进房间，摸了摸提前乖乖坐在位子上的欧阳泽的脑袋：“真乖，等我吃饭吗？”
欧阳泽点了点头，没有看他。
今天，房间里的气味和平常有些不同，空气里带着一些让人迷离的香气，窗户关着，让那气味更加浓郁，视线有些发暗。
欧阳泽的身体发软，脑子有些晕眩，就连站立也无法做到。
管事的笑容和平常不同，肆意上下打量的眼神和不安分的手脚，都让欧阳泽恶心不已。
欧阳泽突然用力所有力气道：“我们......都是男人......管事......”
这句话让管事惊了一下，他以为像欧阳泽这样自小被当做怪胎的人来说，是不会有“自己是男人”这样的想法。他以为自己只需要甜言蜜语哄着，爱着，这个没人喜欢的家伙就会任由自己搓扁捏圆......
不过也只一会，管事便搭上欧阳泽的肩膀，剥去他粗麻布料的外衣，他眼里满是欲望，道：“你不是男人，你是珍宝，是我放在手心上宠着的宝贝。”他等不及欧阳泽主动靠近他，讨好他。
不是——欧阳泽看着自己的衣带被解开，他恶心得想要吐出来。
他用尽全力去握那把石锥，忍着身上粘腻的触感，他将身体主动倒向对面，对方欣喜若狂，手上动作更甚。
欧阳泽的眼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他狠狠用锥尖划过自己的手臂，疼痛让他清醒，他不停喘息，直到面前的人也变得迷离，他双手才高高举起那把石锥。
他再也不想要曾经的经历——再来一遍——哪怕是同归于尽。
少年的手臂瘦弱，青筋明显，力道却十成十，血液溅在他的脸上，周围顿时变得静得可怕。
周围一片漆黑，身上老态的男人化作黑泥沉入黑暗，只留欧阳泽呆愣地坐在原地，他一摸脸上粘稠的血液，是黑色的。
眼前出现一个身上发着淡淡的光芒的男人，欧阳泽仰头，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称呼现在又浮现在脑海里。
“师......师尊。”这一刻欧阳泽才是真正慌张了，金发的少年衣衫不整，脸上也都是黑泥，手上还有一把石锥，他将石锥藏在身后，在衣服上擦去黑泥，可是这些东西死死粘在他的手心。
弄——不干净——
那个男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居然这么恶心，我都看到了，”青衣男人居高临下，“原来你是这样的坏孩子，那我又何必之前一直对你那么好，真是白费了我辛辛苦苦对你的关心。”
欧阳泽愣在原地，只见青衣男人有蹲下身抱住他，把玩他的头发，语气温柔，和管事对他说话时的语气重合，道：“不过你这金发和蓝眼真好看。”
说着，他吻上欧阳泽满是恐惧的眼睛，感受到欧阳泽的抗拒，他威胁道：“如果你不愿，那以后都不用回修灵书院，也再也不能和我住在一起。”
欧阳泽推开的手僵住，发着抖。
如果是师尊的话——欧阳泽的脑子乱到无法思考，有什么东西隔开了他企图连上的思维。
如果——可以——
欧阳泽推开的手，攥紧面前人的衣服。
如果——
大脑渐渐变得混沌，视线发黑.......
脸颊有点发烫......
“欧阳泽！！！！阿泽啊啊啊啊！！！”
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欧阳泽！！”
听到这个名字，欧阳泽一愣，反应了一会才知道是在叫自己，他身边空无一人，大脑突然清明起来，猛然转头，便是一个温暖的满怀。
欧阳眠从包里拿出厚外衣，将欧阳泽包裹住，紧紧系上外袍的带子，欧阳眠赶紧低下身子，歪头去看欧阳泽的状态。
“怎么了？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师尊在这里......”
欧阳眠话音未落，便被欧阳泽紧紧抱住。
欧阳眠一惊，他知道欧阳泽不喜欢肢体接触，最多也只是拉他的衣角，他便也时常注意着不触碰到欧阳泽。
欧阳泽崩溃大哭，抽噎着喊“师尊”。欧阳眠知道肯定是在幻境里被心理阴影吓的，于是将欧阳泽环抱住。
“没事......已经全部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