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承包一片鱼塘,开始欣欣向荣的养鱼大业后,你会发现养鱼没那么简单。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玩玩鱼缸,养一两条小鱼,再多就养不活了。
但对林云深这样的养殖大户来说,没个一两百条鱼都不够看的。
可鱼少有鱼少的烦恼,鱼多也有鱼多的烦恼。
鱼缸是与世隔绝的,除非主动投放,否则鱼儿的数量绝不会主动增加。
但林云深的鱼塘太大了,跟江河湖海相连。即便有渔网隔绝,也依旧隔三差五,有野生鱼窜进来闹事,搅扰本地鱼儿安宁。
试想一下,你精挑细选了珍贵美丽的锦鲤,小心翼翼地投放入鱼塘中饲养。
一回头,看见外来长着胡子的丑八怪鱼,在抽锦鲤耳光。
你能不生气嘛!
林云深冷哼道:『玲珑大人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这是要做什么?』
『今晚夜色甚好,我溜达溜达。』在神都风光无限的暗影阁主,此刻螃蟹似的捆着坐地上,却一点也不生气,还笑吟吟地望着对面高坐在太师椅上的人。
『溜达到别人房间里去了?』
玲珑意抬眸,赤红眼眸不再是之前那般,透着渴望与热烈的暗潮汹涌,相反,那双眸子湿漉漉的,羞涩清澈与一股难言的纯情挣扎其中,『我有一壶月色酒,想同林大人共饮。』
林云深笑了,站起身,一脚踢开椅子。
多少年前的老把戏了,还跟他来玩这套?
这么烂俗的段子,除了师兄谁会上当啊!
『玲珑意,你到底要做什么?』
玲珑意垂眸,如果他有耳朵尾巴,一定往下耷拉,不安颤动。
真信了,就完蛋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玲珑意,你先下迷香,又来跟我玩纯情?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那你会跟我玩么?』
高端的猎人,总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这个人会得很呢!
林云深又移回太师椅,甩开下摆坐上去,指腹摩挲两边把手。他坐椅子习惯性翘二郎腿,但这会若翘了,抬起的那只脚,脚尖正好点在玲珑意胸口,这不又成了奖励他?休想!
月色下,两人四目相对,互相审视着。
曾经,林云深鱼塘里有两条最危险的鱼。
一条是灵霄。
虽然又笨又蠢,但皇女的身份,让她天然拥有凌驾于其他鱼之上的权力,这让她在一定程度上能为所欲为。
如果非要把人当作鱼儿来分类,
皇女加成的灵霄,就是生性凶猛的金龙鱼。
食肉,凶戾残暴,攻击性极强。
有人要说了,金龙鱼多好看啊!一定也是好鱼。
笑死!
没有养殖经验的人又在胡说八道。
金龙鱼跟鲶鱼一样长胡子,都是吃肉的,那能是好惹的?
另一条是移花宫主尹千机。
此人容貌俊美宛如女子,却心狠手辣、城府极深。江湖人称辣手相公。而在风月场上,则有『南千机,北林郎』的美称。
师兄也听说过,但他只能猜出『南千机』是尹千机,『北林郎』是谁却猜不到,天下姓林的太多了。
林云深当时头埋得低低的当然不敢承认。
他跟尹千机也是谈过的,那还是一场海王间的巅峰对决。
鉴于尹千机输了,算他是昂公鱼吧。
不过都是陈年旧事了,此处按下不表。
而如今,又有一条新的外来食肉鱼,咬破铁丝网,不请自入林云深的鱼塘里。
便是玲珑意。
林云深摩挲指节扳指。
细细思考着这该是条怎样的凶狠鱼,又该用什么办法来对付。
而玲珑意同样也在注视着爱人。
心中波澜起伏,涌动着不安。
当他还是懵懂无知的清风山大师兄风起鹤时,其实他是知道,有许多人想要追求他的。
但这些人全都透着一股肮脏,总喜欢借一些旁敲侧击的方式,来试探他的底线。
这其中有女的,也有男的。
比如白小姐,接着上进的名义,撕掉了他画的太阳花。
又比如穆玉郎,借着风起鹤曾经轻薄他的名义,强行要风起鹤答应他三个条件。其中之一便是陪他游山玩水。
而在那段旅途里,穆玉郎没有一天不讲下流的荤段子,借此试探风起鹤对男子间恋情的看法。
风起鹤对此厌恶极了!
起初他以为,这是源自他从小受到的教育。
他认为人跟人之间的交往是有交界线的。
很多人认为能快速拉近友谊的开黄腔行为,在他这里是越界的。
而互相交换过春宫图册就是生死兄弟这件事,在他这里更是不存在的。
他讨厌一切拿三俗取乐的人,且敬而远之。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林云深。
当时云深因为什么讲荤段子,风起鹤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小笨蛋眉飞色舞、笑眼眯眯——又或者是色迷迷的模样。
他不知道他的嘴唇有多红,有多危险。
风起鹤用了所有的定力才克制住自己想低头亲吻的冲动,只能别开视线,用『你讲那么多话嘴唇都起皮了,喝点水吧』来中断这段绮念。
然而他的退步却换来那家伙的步步紧逼,林云深直接坐他腿上,『那你亲亲我,让它们湿润些。』
后面发生什么,此处不便赘述。
总之在那之后,云深总会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已经拿下』的话语。
好吧,拿下就拿下吧。
他吃这个亏就是了。
也就是那时,风起鹤才幡然醒悟,原来所有暗恋都十分明显,不被回应只是对方不喜欢。如果对方真的喜欢你,他会为你修正所有参考条件的。
当时的他以为林云深会永远为他修正条件。但直到他们的感情出现危机,他才幡然醒悟,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林云深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得到了云深的信任与爱。
换言之,是林云深先喜欢的风起鹤,他作为风起鹤才有回应的机会。
而如今,即便他还是他,可换了身份以后,在追求林云深这件事情上,他却毫无办法,连靠近……都是痴心妄想。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又该怎么做呢?
压下所有焦虑和不安,玲珑意抬眸,赤红眼眸在朦胧月色下满是侵占和压迫,『想好怎么处理我了么?』他完全不装老头音色了,磁性的嗓音低沉道:『林大人。』
林云深抿唇,他想到了能完全形容玲珑意的事物
——毒蛇。
一条毒蛇。
潜藏在水中,悄无声息地穿过铁丝网,开始了在鱼塘中的狩猎。
林云深冷哼,踩重玲珑意肩膀,用力将那脊梁压弯,『跟我玩,你还不够格。』
玲珑意笑,向前膝行,两人距离逐渐缩短,他抬头直视:『那要怎样才够格?』
林云深的脚被力的相互作用顶得生疼,他放下二郎腿的同时,玲珑意不知何时早已解开绳索,牢牢捏住他的脚踝!
『玲珑意!』林云深怒吼。
可玲珑意的眼神却不让分毫,甚至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如果你非要出.轨,跟我,好不好?』他抬眸,修长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皎白月色并未给给予他柔和,反而加重了夜色中的潮湿与阴暗。
『神经!』林云深一脚踹开,甩了玲珑意一巴掌。
站起身,连连后退,太师椅在地板上滑行,刮出四道白痕。
心跳如鼓的同时喘息不停,罪孽与不安牵扯着林云深的心,指引着他想到了风起鹤。
跟灵霄、尹千机、玲珑意三条凶残又暴戾的鱼和蛇相反,
师兄是珍贵罕见的君子鱼。
巴掌大小,通体雪白,有九片薄如蝉翼的鱼鳍,在阳光清水中游动,可见七色流光溢彩。
生性温顺,食水草,无攻击性。
但成活艰难,对水质要求极高。
为此林云深清空了整个鱼塘,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每天用顶级饲料喂养。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师兄这条鱼终于被林云深盘满级了。
身量已经最大,鱼鳍舒展如层层白纱裙摆,优雅自如、翩然若仙。
任谁看了也要夸一句君子如风。
可盘无可盘后,林云深有些腻了。
又因为师兄对水质有要求,导致他不能引进新的鱼,诺大鱼塘空置,每天都在亏本。
林云深心里是很不爽的。
但不爽归不爽,这矛盾也是他跟师兄的。
是他想重启鱼塘的想法,跟师兄对水质要求的矛盾!
并不意味着他每天用顶级饲料喂养、捧在手心养的鱼,能被别人欺负!
他为师兄清空鱼塘,总不能是恨他吧?
林云深之前死了很久的心猛然跳动,带着撕裂的疼痛,让他有了生的体悟。
原来他依然爱着师兄……
要是没有师兄这条软肋,他跟玲珑意往死里玩都不带怕的。
可双方交战,师兄这种没有自保能力的小鱼,只会被当成补给,吃到连骨头都不剩。
林云深心头惴惴。
因着这条顾忌,即便看似林云深站着俯视,而玲珑意全身绑着跪坐在地上,可他们的真实地位,很可能恰恰相反。
『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么?』玲珑意站起身,眼神凛冽,『为什么即便对着钟灵秀,你都能和颜悦色,却偏偏每每都要夹枪带棒地与我说话呢?你就不能对我……也温柔点么?』
『我没这个兴致。』
『那风起鹤呢?』玲珑意沙哑道,『他又做了什么?能让你初见就温柔以待?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得到了你的爱!』
『那又如何?你嫉妒?』
『嫉妒?呵,对啊,我好嫉妒。』玲珑意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忽而怀抱身体,直到喘息好一会才撑着太师椅的椅背直起身子,唇角下抿,抬起手,拉扯皮质手套,眼神中带着阴寒光点,一步步向前:『告诉我,究竟要怎样,才能得到你的爱?』
如果是普通人,林云深多半会回,『我的爱很珍贵,给了一个人,就不能再给第二个人。』反正就是钓。
但对玲珑意……他太疯了,而且有完全的资本,这句话一旦出口,师兄一定会受到伤害!
林云深生平第一次,在另一个人的压迫下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贴墙,玲珑意双手前撑,按在林云深背后的墙面上,『林大人,你在不安什么?据我所知的林云深,孤高、清傲,他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像只小仓鼠,一动不动的。』
『玲珑意!』林云深声音颤抖。
『嗯?我在。』玲珑意抬手,脱去了羊皮手套的手,骨节修长、指尖冰冷,他轻轻捏住林云深两颊。
寒意顺着林云深脸颊直到脚心,耳边是沉沉低语,『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得到你的爱?我的确嫉妒他什么都不做就得到了你的爱,但我也可怜他……因为或许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什么都不做,就失去了你的爱,那他该怎么办呢?』
你放心!他永远也不会失去我的爱!
林云深双手捏拳随后展开,敲敲抚上腰间匕首,将将摸到匕首柄的同时,右手被玲珑意一把捏住。
『你想杀了我?』
四目相对,汹涌灼热,火花几乎在这一瞬间爆燃。
就在这时,一纵烈马奔驰的声音由远及近,窗外几乎可见滚滚翻腾的尘烟。
驿站的灯笼全都点燃了。
驿卒披起衣服打开大门,却见一身翠绿文士袍的少年踩着马凳子下车,刚落地,便提起下摆朝着二楼冲去。
『云哥哥!』
少年猛地推开门,林云深也在此时推开玲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