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万籁俱寂,苍梧县上方的云层厚重,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此时江守月的房间里仍亮着灯,烛光映照在她疲惫的脸上,她眼下的青黑分外明显,目光落在桌前的一截脊骨上。
那截脊骨已经被她改造成了一柄样式颇为简陋的长刀,长刀的刀柄她寻了块柔软的布料缠上,她右手侧放着一截红穗坠子,坠子与刀的材料一样,上面被她刻上了些符文。
那些符文的效用很简单,会让使用者在战斗期间快速保持清醒,激活的方法也很简单——用血。
江守月在屋子里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什么很合适的材料用来制作刀鞘,索性就不做刀鞘,直接翻出一个匣子好好装着,打算明天送去给李洱。
她才找到一个匣子,屋子里的烛光一瞬间全部熄灭,江守月大骂了句:“哪个不长眼的!偏偏挑这个时候!”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直接刺了过去,江守月下意识侧身躲开,顺手将手里的匣子砸了下去,不料也被对方躲开了。
江守月飞速后撤,暗黑里她的眸光如同锐利的箭矢,直直射向对面那道正蠢蠢欲动的黑影,她眼睛微眯,见对方身形颇为怪异,当即将刚刚做好的长刀取了出来。
她提着长刀割破自己的手掌,又举刀朝前一刺,一阵骨头与骨头碰撞的声响传来,江守月惊愕抬头,见对面不欲与她过多纠缠,还打算从窗户撤退,立马截断它的后路。
可对方身形变化莫测,只是虚晃一招,就轻飘飘从她的阻拦下逃脱,江守月穷追不舍,经过季望春的院落时,见院子和房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
她试探着走进房间,口中问道:“望春?你还好吗?”
无人回应。
江守月一下子就冲进房间,看见里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人的痕迹,她不信邪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这才真的意识到季望春不见了。
准确来说,应该算是失踪。
江守月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立马飞到花入红的房间里,把人从被窝里拉出来,一脸郑重道:“花入红,季望春失踪了。”
花入红迷迷糊糊睁眼,整长脸垮了下来,江守月大半夜闯她房间里来跟她拉拉扯扯的就算了,她本来看了一天的文书,已经够烦的了,现在江守月到底是要闹哪样?
什么?谁失踪了?
花入红“啊”了一下,江守月又道:“季望春失踪了。”
“那你去找啊,你找我干什么?我脸上写着她去哪儿了?”
江守月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们家有种秘法可以帮忙找人,我找你就是让你帮忙施展一次,我好确定望春的行踪。”
花入红骂骂咧咧翻身下床,道:“真是的,求人办事还这么硬啊?”
她走到桌子上,朝着江守月伸手要东西,江守月有些摸不着头脑,花入红道:“你手上有没有她用过的东西?随便拿一个给我,我好开坛做法。”
“我记得这只是小术法啊?还需要开坛?”
江守月拿出一张季望春用过的手帕递给了她,花入红接过一看,手帕上的纹饰图样是忍冬纹,绣工精巧,笑道:“哟呵,绣的蛮不错嘛,谁送的?”
江守月咳嗽两声,道:“她自己绣的。先别管了,你快点弄你的吧,我很急。”
花入红又伸手朝她要了一柄刀,江守月掏出来后不忘道:“你直接咬破自己的手指头不就好了?非要这样?”
“你少管!你就瞧好了吧!闭眼!”
花入红飞速割破自己的四个手指头,她控制好了力道和角度,流出来的鲜血刚好可以让她书写一个符文法阵。
紧接着她口中念念有词,双目紧闭的江守月突然感觉自己的身边拂过一缕轻风,之后花入红将那张手帕放在烛火上焚烧。
火舌跳跃着将手帕蚕食殆尽,一点灰也没有留下。
过了一阵子,江守月又感觉那阵轻风似乎回来了,花入红开口道:“睁开眼睛吧,我建议你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你的那个好徒弟被人抓去苍梧山了,那个地方貌似是狂赌徒的分坛诶,不如我们先去抓一抓他们好了。”
江守月睁开眼,道:“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分坛吧。”
花入红翻了个白眼,道:“你能进分坛,就不至于现在都没有把狂赌徒一网打尽了。”末了,她还不忘嫌弃道:“你装什么装?”
“少贫嘴了,现在就走!”
花入红不满道:“你神经病啊!你关心你徒弟你就去啊,大半夜的不要拉上我。我离家出走不是为了给你打白工的,你简直比我们家客栈的分管都能压榨人!”
江守月不想听她废话,直接给人套上衣服,利利索索地打包好,硬拉着人就走。花入红在身后拼命挣扎,道:“你放开我!没有人能替我做出决定!江守月!你也不行!”
江守月闻言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眸光闪烁,意味深长,最后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喃喃道:“那好,那就请花小姐自便吧,我先走一步。”
花入红目送江守月远去,自己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先去找李洱。
等她偷偷摸摸绕开宵禁,翻到了丁邬家里,花入红又不知道李洱在哪个房间,只好每一个房门都打开一条缝,先观望一下屋内的情况。
她却看见屋内有无数道模糊的影子将一个老人紧紧裹成一个茧,那个老人此时早就没有任何气息,眼睛的瞳仁统统变作了灰白之色。
那些黑影撕开了她的躯体,掏空了里面的内脏,又钻了进去,将缺口缝补好,再度成为了一具活生生的人。
不,那已经不能说是人了。
花入红立马放轻了呼吸,悄悄溜到其他房间继续寻找着李洱。
这里已经很危险了,她必须带走李洱。
等她找到李洱的时候,李洱正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进门后的花入红暗道一声不妙,转身就想离开。
李洱突然起身,肢体动作颇为僵硬,还把板凳踢翻了,不小的动静让花入红立马警觉,火速推门就逃。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而同样的夜色下,季望春被人五花大绑着送上了祭坛。
季望春看着面前的黑袍面具人,眸光暗藏讥讽,冷声道:“你藏得好深呐,是不是我们快要把你查出来了,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动手除掉我们?”
那黑袍面具人只是怪异地笑了起来,道:“不要试探我,你还太嫩了点。你觉得我们会在意这种事吗?你想得太多了!你们明镜台可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季望春保持冷静,反问道:“哦?所以你们不止一个人?”
黑袍面具人故意跟她兜圈子,道:“你觉得我们有多少人?你觉得我们会在这里安排多少人?你说说你的猜想,我大发慈悲帮你实现一下。”
季望春大动肝火,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逼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那黑袍面具人一看她这一番忍耐的模样,当即发出大笑,道:“你在这山里可干了不少事,让我想想,你是不是去找你亲密的仇人小姐捅刀子去了?还有你和那位玄级镜使的故事,需要我说一说吗?”
“闭嘴!”
黑袍面具人仰天大笑,道:“别生气嘛小宝贝。你还年轻,你还没有体会到作为人的苦楚与无力,等你也有了真真正正无法回避的痛苦,你也会像我一样,寻求吾神的救赎。”
季望春骂道:“我可去你的!一通歪理!”
黑袍面具人像是难得有了闲心,席地而坐开始跟季望春开诚布公地聊天,道:“话别说得太早了。我记得你的师父是天字号特使江守月吧?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跟她有关的小故事,你要不要听听看?”
季望春直接拒绝:“我不听,你是不是想借机瓦解我的心理防线,好灌输你们那一套歪理?!”
这一番犀利的言辞成功让黑袍面具人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开口道:“你……”
“我什么我!”
黑袍面具人说:“我们也没有这么坏。”
“啊是是是,啊对对对。”
黑袍面具人又道:“我们其实也过得很苦的。”
“嗯嗯,我知道。”
黑袍面具人最后说了一句:“其实你的师父当年也差点加入我们。”
“展开说说。”
黑袍面具人刚想开口,又被她打断道:“算了,我不想听。”
“……”
黑袍面具人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想要骂人的冲动,仍然维持住了自己的涵养,他道:“你家师父年幼的时候走投无路,举目无亲,当时天上还下着雨,她沿着一条长街,从街头一路磕头磕到街尾。
当时她已经饿到整个人都快死了,可那条街上的人都在匆匆赶路,谁会舍得看一个小乞丐呢?”
话音刚落,黑袍面具人抛出一个问题,道:“你猜猜最后她是什么活下来的?”
季望春眼睛微眯,道:“你们救了她?”
黑袍面具人摇了摇头,道:“要真按照你这么说,反倒落了俗套了。我们不是什么大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个东西去扮演一个坏人,不然先前宣扬的真善美不都成了狗屁一通了吗?”
季望春只是冷笑。
黑袍面具人又补充道:“好人也好,坏人也好,我们都是在戏台子上扮演人生。我们要做的,就是跳出这个戏台子。”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字字铿锵有力,道:“我们要这世间再无疾苦,我们要我们不再沦为谁的杯中酒,谁的盘中餐。我们要超脱,我们要解放,我们要所谓的神——”
“为我们所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