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王哥,晚上咱出去玩一次呗!”小嘎子扒拉着沈浚的裤角。
沈浚瞥了一眼他大哥。
大哥自从沈浚这一遭后,见了他都有些警惕,只心不在焉地拨弄手上的尺子。
小嘎子又去扒拉大哥。
“大哥,大哥,你晚上来给咱开路吧!”
“不了,你和王旭一起去吧,晚上,有点事。”
“王哥!”
沈浚挑了下眉,“嗯。”
“我也要去!”女生泼辣的声音响起,“跟你这小玩意有什么好玩的,王旭我也要去!”
沈浚眼珠一转,红梅跨过几道座位过来。
“你这小玩意天天就知道跪着扒拉别人,一进来看到你这熊样就知道你要干嘛了,要不是看在王旭马上要走了,我才不高兴跟你呢!”
小嘎子敢怒不敢言,翘着嘴,跳起来躲在王哥后边。
“略略略,有本事你打我呀?”
沈浚勾眼看着红梅,难得一笑。
“啧,谁跟你一般计较。唔,有本事你跟我正面瞧瞧,到底是你脸大,还是我巴掌大!”
红梅转过话来,瞧着那小桂子头上的彩花,总觉着心里膈应,但又不好意思一下扯掉。
“你再不出去动动,头上的花都快蔫了!”她手一指。
小桂子侧过头来,有意不往后看。
“那……那也关不着你事,我可不去鬼混。”她声音细细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沈浚面前讲话。
红梅差点想啐一口,但又觉得同是女生,不必过分,只是转头走了。
“晚上没我不许走!”她走时,手往后一摆。
大哥摸着手上的铁轱辘。
晚上,沈浚和小嘎子先到了约定的地方。那是一处破了口的铁丝网下,那铁丝网张牙舞爪的,在夜色下有些怖人。
“王哥,等会你先上去,我扶着你。”
“宿管查人?”他拉脸看着小嘎子。
“唔,王哥,你不用管,我跟阿姨关系好,她不会记的,只是要帮她扫一个星期的过道。”
沈浚眯了眯眼。
“嚯,王哥,这都被你发现了,我派我小弟去扫过道了,我答应给他带点零食回去。”
沈浚点了点头。
此时,不远处响起来女生交头接耳的声音。
沈浚与小嘎子面面相觑。
“嗨!他们在那呢!”
只见乌漆嘛黑的黑夜里,两排白牙闪着。随后,一群人,大约5、6个,都进了视线里。
“啊!红梅,你小声点!”
“啧,怕个屁,又没老师!”这才看清,最前边的那个是红梅,她和小子似的,穿了身背心出来,比沈浚穿的少。
“怎么这么多人!”小嘎子手里比划。
“你个没朋友的懂个屁,”她走到破网底下,瞥了眼沈浚,边往上翻,边讲,“姐原本藏着——诶哟——不说,她们——诶哟喂累死姐了——见我出去了,就都跟来了。”
扑的一声,红梅跳到地上,大功告成。
“你们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余音绕了学校四五圈。这下宿舍里的不想知道都费劲。
看到这群女生一个接一个或打趣,或大叫或嘲讽地爬过这墙时,小嘎子还愣在原地,被这群女生的气势吓到了。
见到小嘎子双手下垂,脑袋半仰的样子,沈浚忍不住笑着说:
“今晚大概要陪她们逛街了。”
小嘎子回过神来,“王哥!你可不知道!跟群男的至少还熟络一些,不会闹出什么大事,跟她们这群……大闹天宫也不一定啊!”
“唔。”沈浚摊手。
“王哥!王哥!你不会真要陪她们吧!”
“什么意思?!王旭就该陪咋们玩玩呐!天天跟群男的玩有啥意思,得阴阳·具备!”
一转眼,沈浚早已爬了上去,小嘎子都没帮忙的地。
等小嘎子也跳过去了。这以红梅带头的小队总算集齐。
八人小队在山坡前的一处小草地上。绿毛毛的山上雾蒙蒙的,一束月光抖动着划过,丛林之间躲着座孤坟。蝉鸣哑了声,小虫子却仍没缺席,嘶嘶叫唤。
小嘎子缩在沈浚旁边说不出声。
“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哎呀妈,这虫子尽盯我咬——你们以前不经常出来混吗。”
小嘎子跳起来,“我哪是怕!我只是跳下来腿痛!”
“啧啧啧!不管你了!”红梅站在中间手舞足蹈,四面围了一圈,“赶紧安排计划!这样吧!咋们先勇闯孤魂山去!”
小嘎子挠头,“啥叫孤魂山嘞?”
“眼前这座,也不知谁,好死不死偏埋在这山上,也不知道被人拜访过多少回了。”
“嚯,不就翻这小石山嘛,还搞出个勇闯孤魂山。”
“咋们翻这山不知道多少次了,次次都走那条鹅卵石路,咱今天就先看看这坟,瞧瞧这人究竟是谁。”
一个被拉来的女生颤颤嗖嗖的,原想提出异议,但总觉着,相比这坟,红梅更吓人些,她便不说话。
其她女生觉得这事不错,毕竟平日里太多次路过,都没胆子去好好看看,可别有多好奇了,今天人多正好。
沈浚当然无所谓,他不怕鬼怪,因为他自己就挺“鬼”的。小嘎子则疯狂给沈浚递眼神,沈浚只是眨眼,第一次让小嘎子觉得他王哥笨笨的。
“那就当大家都同意,咱走吧!”
那群女的嘻嘻笑着往上跑,每走一步,都围着傻乐一下,笑着笑着差点跳起舞来。
沈浚抹了下脸。
“好像真是这样。”
小嘎子先是一愣,后来才想起原先说的话,没想到他王哥原来是记着他讲的话的。
“可不,她们比鬼还吓人。”
于是两人只好跟着她们走走停停,面面相觑。
好一会,他们终于到了那阴森森的墓旁边。一到晚上,原先看上去蛮好奇,阳气十足的东西,竟也有些可怖。
女生停在原地,想石头剪刀布派一个怨种先去。
沈浚拉着小嘎子往前去。女生几个看到了,只好振了胆也互相拉着,跟上去。
小嘎子看到那石板,没啥新奇,黑字几个,显得有些潦草,看样子年代有些久了。坟前什么祭品都没有,草也没长几根,孤零零的,却也有些寂寞。
沈浚却愣住了,他站在原地没动,看那墓碑许久,看了好几遍。
那墓碑写着墓主人名字是——沈浚。
几个女生赶忙凑上来,怕误了什么新奇事。
“这名字倒不常见。”红梅也见到了。
“你疯啦!还评价这名字!”小嘎子大喊。
“我的意思是,咋们是王姓村,它竟然姓沈。”
“没准是外地人呢!”
“不可能,咋们这村闭塞,三面环山的,像是落在个盆子里,还是当时土地革命时候,党觉得这地方好,建了革命根据地,才和外边有了人员联系。这是我太爷爷讲的,假不了。这墓碑上的时间标它是民国时期葬的,那时候还没外地人——至少王家村以外的人——进来呢!”红梅分析。
“那,它……”小嘎子有些害怕,想拉他王哥,却见到他王哥一动不动。
“除非当时他在这个村附近犯了大错,”沈浚开口,“在这里受刑,顺便葬在了这”
“你为什么觉得它受了刑?”一个胆子大的女生问。
沈浚不开口。
“啊啊啊啊!你们这群人太恐怖了,tm盯着个坟在那指指点点!”小嘎子受不了了,扯着沈浚就要走。
沈浚苦笑,让着小嘎子拽走了。
“王哥!王哥!你别再跟她们讲话了,真吓人!”
沈浚思绪还停留在那座坟那,只是点头。
“接下来!咱们夜探石头村!”红梅的声音在坡顶响起。
“石头村我闭眼都能走完,还用探?”一女生说。
“唔,当然了,咱们肯定得去点不一样的地方。”
“我知道一地!”小嘎子从沈浚身边跳起来喊。
“哪?”
“你们跟着我就知道了!”
小嘎子扯着沈浚边跑边跳。
“呼呼呼!野牛冲撞!”
沈浚被拽着一起冲撞,两个腿根子差点打了结。
几个女生见了这情景,直呼不能看。
“你瞧,气质多重要,老胡(胡宥宇)可不会这样。”红梅点评。
旁边一胆大的翻了一白眼。
“吁!老胡都出来了,搞得好像人家见过你几次是的。”
红梅气不知打哪一出来,巴掌差点落上去,几个有眼力见的立马拉她去。
“姐,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倒是见过胡宥宇好多次,递过不知道多少表白信,人家是一封都没收!”
“你,你!”她巴掌也要扇上来。
这下可好,八人小队哄地散开,有人追人的,有人拉人的,各个都在跑,各个都扰着民。
先看沈浚那,小嘎子可真想得着,领着沈浚到了一热闹地。
石头村四周都是静悄悄的,知了合唱团肆意唱着歌,唯有一地,灯火通明,旁的知了哑了声,取而代之的是轰隆隆的响声:人声,敲桌声,碰撞声……
小嘎子骤然停下,沈浚差点飞出去。
“麻……将馆?”沈浚疑惑。
“唔,麻将馆可太俗了,这叫通天宝,通天还是入地就在一宵!”小嘎子一转,“那群女的呢?”
“被你甩开了。”
“唔,太可惜了!”他边走边扯着沈浚,拉他进门去楼上,哄闹声响得更欢了。
“赌博不查?”
小嘎子赶紧拿手捂沈浚的嘴,“这可不能叫赌博,赌博是违法的,这是游戏,娱乐为主的游戏。”
刚上楼,一股呛人的烟味,汗味席卷而来。沈浚咳嗽了半天,刚缓过来,就见到一挺着肚皮的大叔和对面一老瘦子吐着口水,敲着桌。至于,互相骂了什么,没入嘈杂中,恰似水滴入大海。
“挺激烈的游戏。”
“那可不,人都好面子,可这游戏就怕你有面子,越是没脸皮,越是玩得六,玩得心如止水。有面子,必要吵起来。”
小嘎子来到一桌旁,桌上一老胖子见到他来了,挪开屁股,让他来。
桌上其余几人原先聊得起劲,见这小嘎子一到,话都咽在了喉咙里。
麻将桌倒是先进,把绿背白肚的牌往洞里一推,就听他咔咔哒哒的,人人面前都躺了两排。
小嘎子一抓牌,脸都扭起来,眉头撞在一起拱出来一座桥,嘴巴跟他平日里憋屈时一样,翘上天去。
“哎呦呵,这牌玩个屁!”
他把牌往上一扣,再悄咪咪翻开,光是见了条缝,都叹三口气。
他打牌盯着上家,瞄着下家,瞅着那家。
只等到对边拍出来块“三万”,他拿牌一碰,一推。
“胡了!”
其余几人跳起来。“说好的牌差呢!”
小嘎子口中的好学生沈浚只在旁边看看,怕等会输惨了只得赎了身。等他稚嫩的肺熟悉了这股烟味和汗味时,小嘎子手里已经叠着厚厚一刀纸币了。
夜沉极了,沈浚的双眼止不住地打岔,小嘎子还精神百倍,像打了鸡血一样不断催人再开一盘,对面几个人面色铁青。
“小屁孩子,快滚回去睡觉,明天你们不上课啊!”一大妈喊道,她头发湿哒哒的,散乱在肩上。
“我才不是小屁孩子嘞!马上我就要毕业了,毕业我就可以工作,自己赚钱了。”
“旁边那个,催催你同学,他不回去,我就走了!”
沈浚强撑着碰上的眼皮,对小嘎子说:
“有点困了。”
周遭的声音乱哄哄的,墙壁上黄褐色的海报翘起来一个角,满是灰尘和蛛网的电风扇无奈地转着一圈又一圈,男女手中的烟红亮又黑灰,烟一圈圈上了天,还没碰着天花板,自己就消散了。
那晚以后,沈浚时常梦到这样一个情景:一个昏暗,满是烟的房间里,宽大背心里躲着的瘦小的男孩开着一把又一把赌局,赌局再没有尽头,就像电风扇无尽的圈。
那晚,沈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那一踏上去就咯吱作响的楼梯的,又是怎么昏沉沉沿着石子路两旁的沟渠走去学校的围墙,翻去宿舍的。
他只知道,半夜时,耳边响起来女生的哭声,续续断断,丝丝不绝,萦绕在窗外。他只知道自己是被满脸泪的小嘎子摇醒的,他急着呜呜啊啊想喊些什么,却晃不醒他的梦。